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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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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作者:牛角弓

第9节

霍东晖眼神幽暗,他知道盛夏在生活上有很多怪癖,晚上睡觉要开着夜灯,窗帘不能拉上,还要把卧室的房门留着一条缝。但是就算这样,他还是睡不好,经常会做噩梦。尼奥说过,上礼拜他就有两个晚上被盛夏做梦发出的动静给惊醒了。

尼奥还说,这种频率已经比以前有所好转。

但是在他面前,盛夏什么都没说过。这种态度让霍东晖有些不是滋味。他能理解男人都有争强好胜的心理,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弱势的一面。可他能算是外人吗?尼奥都知道的事情他不知道,难道尼奥比他更像内人?

霍东晖咬牙切齿的想,他在这个小混蛋的心里,到底算什么?

盛夏被他轻一下重一下的手法捏的叫苦不迭,“晖哥,哥,你饶了我吧。”

霍东晖悻悻收手,“没什么要跟我说说的?”

盛夏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的说:“没有啊,有什么?”

霍东晖提醒他,“那我问你一个问题,我和尼奥,谁跟你的关系更亲密?”

“当然是尼奥,”盛夏想也不想的说完,觉得有哪里不对,小心的补救了一下,“尼奥不仅仅是朋友,我们还有利益上的联系。他是我的合伙人啊。”

还要有利益关系……

霍东晖若有所思。

盛夏被他这反应闹得心里有点儿七上八下的,这家伙不是又吃上尼奥的醋了吧?尼奥那可是一个直的不能再直的直男了,虽然他总是没有时间找女朋友谈恋爱——作为一个知名设计师,汇聚身边的都是世界顶级的美男美女,看熟了这些时常出现在时尚杂志封面的美丽面孔,尼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对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动心了。

盛夏不明白霍东晖今天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居然吃起尼奥的醋来了。他认识尼奥的时候,霍东晖还不知道在哪里泡小小鲜肉呢。

真有脸。

盛夏这样想,但到底不能说出来。真要这样说了,就不是吃醋的小问题了。再说他们俩都是大男人,他也不是真的很在意霍东晖以前的事情,刨根问底的有什么意思。

盛夏眼睛在周围转了一圈,看见被他压在烟灰缸下面的名片,突然就想到了一个岔开话题的好借口,“你先让让,我得给这人打个电话。不管他到底是不是骗子,我妈留了什么东西我总要问问清楚。”

霍东晖不情不愿的让开,“那你先去洗洗,我去把饭菜热一热。”一边说,他一边暗中磨了磨牙。自从盛夏搬进这里,他都快成姜姨第二了——姜姨负责做饭,他负责热饭。他老妈都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

盛夏简单冲了个澡,出来之后就按着名片上的电话拨了过去。电话响了两声,被人接了起来,一个含糊的男声问了句是谁。

这人说的是英语,但又带了点儿说不清哪里的口音。盛夏迟疑了一下,“是布鲁斯先生?我是泰莉的儿子,听说我母亲委托你保管一些私人物品?”

对面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似乎清醒了一些,“夏?”

“是我。”

男人说:“你给我一个地址,我把东西给你寄过去。”

盛夏觉得这个人完全就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请问你是怎么认识我母亲的?”

男人似乎嗤笑了一声,“我跟她是一个妈生的。”

同一个妈生的,却十年二十年不来往,泰莉死了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这亲缘关系也实在是很奇葩的了。

盛夏之前就对他的身份有一些猜测,但现在得到答案了,心里却觉得……很平静,有点儿腻味的感觉。

就像他之前跟海荣说的那样,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人就有做亲人的缘分。

“你帮了我母亲的忙,非常感谢,布鲁斯先生。”盛夏淡淡道谢,“东西发过来的时候,请选快递的方式。以后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但凡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的,我一定全力以赴。”

凯文反问他,“按照你们的方式,你应该管我叫舅舅吧?”

盛夏直接挂了电话。

那时他因为自己的愚蠢被关了起来,可是这个凯文却是自由的,如果他真的把泰莉当成姐姐,绝不会泰莉死了那么久他都不知道。

这样的舅舅,要来干嘛?

本来只是想拿这一通电话打个岔,结果心里更郁闷。

盛夏闷闷不乐的吃完晚饭,拿起手机才发现两个未接来电,都是国际长途,另外还有一个短信,也是凯文发来的,表示话没说完,还有事情要说。盛夏想了想,还是又打了过去。

凯文这一次倒也开门见山,“我知道你对我不信任。但是我们家的情况比较复杂,我跟泰莉从不联系,也是为了她的安全。”

盛夏沉默不语。

“她大概没跟你说过这些,”凯文说:“我们家人多,是非也多,一堆心怀鬼胎的兄弟姐妹。我和我妈都很赞同泰莉跟我们这边断绝关系。”

盛夏,“……”

凯文似乎叹了口气,“算了,不说这个,泰莉留给你的东西,其实是她这些年搜集的证据。盛夏,你的父亲是被人害死的。”

盛夏脸色白了一下,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意外,“是盛河川?”

凯文思索了一下,“是你父亲的弟弟。等你看到这些证据,你就全明白了。泰莉说不许我插手,说盛家的男人要手刃仇敌。”

盛夏再一次挂断电话的时候,整个人都要疯了。他的身体像是变成了一个空壳,汹涌的潮水咆哮着冲上来又退下去,每一次上涌都将他的理智冲刷掉一点。

盛夏举起手里的电话冲着一旁的墙壁死命的砸了过去。

手机的质量还是过关的,屏幕碎成了蜘蛛网,但没有什么零件飞出来。但盛夏心里的暴怒却因为这一下撞击的声响而彻底炸开。他什么都不能想,只觉得胸口像要炸开,逼得他不得不做点儿什么。

霍东晖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把茶几整个掀了过去,又一脚把墙角的花架踹倒,像一头垂死挣扎的困兽,眼睛都是红的。

霍东晖在他要掀沙发的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三步两步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往后拖了两步,“小夏!”

盛夏呼哧呼哧直喘粗气,片刻之后他转过身,浑身僵硬的揪住了霍东晖的衣襟,“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霍东晖要使出所有的力气才能按得住他挣扎的力道,他看着盛夏发直的双眼,心里的感觉几乎是恐惧的。他知道盛夏曾经看过心理医生,在了解了疗养院的真相之后,霍东晖最害怕的就是那一年的囚禁的生活会在盛夏的心理上造成某种无法挽回的创伤。

尤其最近这段时间的接触,盛夏表现的太过正常。但他看上去越正常,霍东晖就越是担心。他害怕那些黑色的负面的东西在盛夏的心里压抑的太狠,他害怕某天突然间爆发出来,会产生谁也无法承受的后果。

盛夏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儿,像是慢慢回过神来,他轻声的重复,“我要杀了他,要杀了他……”

霍东晖紧紧搂着他,一下一下的顺着他的后背,嘴里轻声附和,“好,杀了他。我帮你。”

“我要自己来,”盛夏终于感到疲惫,他把头搭在霍东晖的肩膀上,“我要自己动手。不,我不杀他,我要让他活着,长命百岁的活着,但是却看不到一点儿活着的希望……”

不管他嘴里说着多么阴狠的话,霍东晖始终紧紧抱着他,像是生怕一松手,这个人就不见了。

第40章臂膀(一)

在丁浩成的几番调解之下,盛夏终于不情不愿的接手了盛世的珠宝公司。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盛河川会同意了,因为盛河川手里只有珠宝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他能通过珠宝公司挣到的钱不多,然而麻烦却有一大堆。这种生意在盛河川的心目中大概收益与支出完全不成比例,也难怪他出手那么痛快。

盛夏像一个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吃了大亏的孩子一样,对着丁浩成发了老大一通脾气,并且在珠宝公司的股东们第一次开会的时候,毫不客气的把盛河川派来旁听会议内容的丁浩成和另外一个助理撵了出去。

会议室的门一关,盛夏就变脸了。

当然这个时候,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变脸的资本:他手里的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再加上霍东晖转给他的百分之四十一的股份,足够他在珠宝公司横着走了。

而一直以为自己是霍东晖全权代理人的盛觉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为他人做了一把嫁衣。感情他的这位幕后的大老板早就跟自己这位小堂弟勾结在一起了?!

盛觉在愤怒之后,又很快泄了气。不管怎么说,霍东晖一开始许诺给他的百分之十五的股份没有赖账,王元的百分之七也没赖账。再剩下的那些零零碎碎的散股……也实在没什么计较的必要。

他该得的一分都没少。盛觉心想,但他心里怎么就这么不得劲儿呢?就连盛夏也比以往看着更加讨人厌了。

盛觉在找霍东晖理论和找盛河川理论这两条出路之间斟酌了许久,还是觉得为了稳妥起见,他最好的出路还是先观望观望再说。

虽然他心中不满。

盛河川很快就注意到他之前安排在珠宝公司里的人被一一清理出来了。盛夏用一种很直白的方式把这些人退回了“盛世”。尤其让他恼火的是,原本半死不活的公司,被盛夏大刀阔斧的一番整改之后,竟然跟“sur”旗下的珠宝首饰公司合并了。有了“sur”的渠道,之前令他们极其头痛的原料问题也突然间不再是问题了。

盛河川一开始以为自己安抚了小狼崽子的同时,还顺便打发了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现在却觉得自己这是被算计了。盛夏从他身上叼下来一块肉,然后把这块肉贴补到他自己的身上去了!

他开始回忆整个事件的经过。见面、挑衅、手底下那些人一次一次的挑事儿、其他人的提醒……起初没有深想的时候还不觉得怎样,现在细细想想这一桩一桩的事情,他似乎是被某种力量牵着走。

盛河川惊觉自己似乎小看了这个毛孩子。至于身边的人,严桥和丁浩成都说过安抚的话,丁浩成是知道内情,生怕哪里留下漏洞让盛夏翻出来把事情闹大,而严桥估计是摸不透他们叔侄间的关系,单纯的不想得罪人。

但不管怎么说,盛河川也不能把刚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何况还是送给他名义上的晚辈。连丁浩成这样的管家都知道,出尔反尔,是上位者的大忌。就算他想做什么,明面上也什么都不能做。

当然,这不妨碍他在暗中做点儿什么杀一杀他的气焰。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没看到每年有多少国外的品牌风风光光的来,又灰溜溜的走吗?

盛河川把丁浩成叫了进来,低声嘱咐了几句。

丁浩成连连点头,“现在就让人过去?”

“不,”盛河川摇摇头,“过几天我带严桥去上海。等我们走了,你再安排。”他不满的扫了丁浩成一眼,觉得这个助理脑子也有些不灵光了,对付一个盛夏还要他亲自守在这里?

几天之后,突然有消息说“sur”在佛山办厂的事情遇到了阻碍,据说是有人拿着他们手续上的事情来做文章,紧接着两处仓库一前一后出了事,一个是雷雨天被雷劈了,附近的几处仓房都着了火,虽然抢救及时没有人员伤亡,但物资方面的损失却是不容小觑;另外一处仓房是因为夜班值班人喝酒误事,让一群小偷摸了进去,连夜搬走了不少东西。

盛夏早在接手了珠宝公司的时候,就料到盛河川会有些动作,他其实也是在刻意的想要逼着盛河川有所动作——他不动,盛夏怎么摸他的底?但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简单粗暴的闹起来。或者这才是盛河川真正喜欢的方式,以前的种种迂回掩饰,不过是因为他那时的实力还不够。

盛夏把电话扔到一边,不解的问饭桌对面的人,“你说冯家到底图什么?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被他当枪使?”

霍东晖把他面前凉了的小笼屉移开,换上一屉刚出锅的热的灌汤包,“吃这个。香菇鸡肉馅的。”

这两天天热,盛夏胃口不好,晚上姜姨都做的清淡。绿豆粥、几样清爽的小菜、两三种包子烧饼什么的。

盛夏夹了一个热包子轻轻咬了一口,摇摇头说:“我要是冯延,从盛河川这里想捞的好处也差不多捞够了。就算以往没法子脱身,这一次也要借着盛河川跟段颖要订婚的机会从盛家的这些麻烦事里退出去。你说他看着也不是那么傻的……”

霍东晖哑然失笑,“想退就能退?又不是买东西,你以为盛河川那么好说话?”

“他都打上段家的主意了,手里还扣着冯延干嘛?”盛夏还是觉得想不透他的思路,“段家明显比冯家更有利用价值,他继续跟冯延搅和在一起反而会惹段家不快,不是得不偿失?”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冯延也算为他鞠躬尽瘁了,怎么就不能发发善心放他一条生路?

霍东晖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谁会嫌跑腿打杂的人多?只要盛河川能把段颖哄高兴,冯家就不是问题。再说段颖虽然是段家姑娘,但毕竟不是当家做主的人。真要办什么事儿,她哪里有冯延这个冯家的当家人好用?”

盛夏冷笑了一下,“冯延既想在我面前卖好,又要紧抱盛河川的大腿来祸害我,这世上哪有两面讨好的事情。”

霍东晖问他,“打算怎么做?”

盛夏说:“当然是卸掉他这条臂膀。”

霍东晖看着他,夹着包子的手不由得一顿,心里忽然有些不安。因为盛夏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非常冷。

霍东晖不是什么善心人,也并不是替那些人担心。他害怕的,是有一天忽然发现盛夏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陌生的、冰冷的、没有感情的样子。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有些后悔不该帮着盛夏搜集那些隐秘的消息。

如果可以的话,他宁可所有的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事情都由他来做。但他也知道,很多事都是别人无法代替的。

他能做的,也只是默默旁观,以及……

暗暗祈祷。

盛河川离开临海的第十天,丁浩成打来电话,说冯家被人举报偷税漏税,贿赂官员,警方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

盛河川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谁的手笔,也不是很当回事儿。在临海市的一亩三分地上,谁不知道冯家跟“盛世”的关系?就算真有人举报,市里压不住,也不过就是意思意思,在公众面前走个过场,难道还真的要跟“盛世”做对吗?

盛河川又觉得盛夏天真,果然还是年纪小吗?竟然想用这么拙劣的法子来对付他,也不想想这临海市上上下下哪一处没有他盛河川的人脉?

于是,盛河川该吃吃该玩玩,期间接到冯延求救的电话也不是很当回事儿,随口安慰了几句。丁浩成还留在临海市呢,有他出面,谁还不知道盛河川的意思?

丁浩成也确实不负众望,上上下下打点了一圈,回话说问题不大。哪家企业没有点儿税务方面的问题?只要别闹得沸沸扬扬,就不算什么事儿。

盛河川听他这样说,也就把这事儿放到了脑后。

没想到又过了两天,事情又起了变化。丁浩成再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声调都变了。原来税务的人在检查冯家的账目的时候,发现了几笔不正常的支出,警方顺着这笔款子查到了几个混混身上。其中恰好有两个人因为聚众赌博被抓了起来,因为数额比较大,影响太坏,连他们的家人都知道这一次是要严判的。为了争取宽大处理,这两个人便供出冯延,说这位冯公子曾经通过他们俩搭上了一个来临海市躲债的外乡人,让这个外乡人替他去杀一个人。

这个被杀的人,就是冯延的堂弟,他二叔的长子冯涛。

冯涛在两年前出了一场严重的交通事故,抢救不及时,死在了手术台上。不久之后,他的父亲和弟弟也移民去了国外。当初的调查报告显示这只是一桩意外,如今突然间变成了凶案,冯二叔和他的幼子一得到消息也匆匆赶回来协助警方进行调查。

到了这个时候,丁浩成也觉出不对了。可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以他的能力再想把它按下去却是无能为力了。

第41章臂膀(二)

入了夏,山中满眼青翠,高大的树木几乎将公路上方的天空都遮蔽了起来。

盛夏望着窗外的景色,轻轻叹了口气,“在这里关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原来山里的景色这么好。”

霍东晖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公路的尽头就是疗养院的正门,很普通的金属感应大门,门上的栏杆粗如儿臂,牢牢的固定在两侧的石墙之中,看着就觉得很结实。一旁的石墙上挂着一块标牌,上书“西岭疗养院”几个大字。

从外表看,这里就是一个搞科研的地方。清雅、清静、不染尘俗。如果盛夏不是跟这个地方有那么深的渊源,只怕连他也要相信这里是个再干净不过的地方了。

罪恶丑陋的东西,往往披着光鲜亮丽的外皮。

世间事,大抵如此。

开车的司机听到盛夏这么说,笑着附和一句,“我们公司每年都会拨出一部分资金对西岭的自然环境进行维护。”这个人是霍东云的助理,年纪不大,但言谈举止非常有分寸。霍东晖虽然觉得有这么一个人跟着会有种被监视的感觉,但也确实方便了不少。

盛夏冷冷笑了笑,没出声。

霍东晖知道他心里不舒服,但是当着外人他也不好说什么,尤其还是在这样的地方。他伸手握住了盛夏的手。也不知是不是车里空调温度有些偏低,盛夏的手有点儿凉,掌心里也仿佛有汗。

霍东晖轻轻捏了捏他的手。

盛夏转过头,很浅的笑了一下。

车子驶到大门口,霍东云的助理向守卫出示了门卡,然后将两位访客径直送到了主楼台阶下。张副院长早就接到电话,说霍总的堂弟要来探望一位生病的故友。所以早早等在那里。见两位贵宾下车,连忙挂着笑容迎了上来。

盛夏看见他心里倒有些意外,没想到当年出了那么大的纰漏,他竟然还稳坐在副院长的宝座上。霍东晖说这人跟霍家交情匪浅,看来果然如此。

张副院长把他们送到重症院的院门口,就借着有工作要处理的借口回去了。他虽然不是个人精,但一把年纪了,什么事儿没见过?真要是故人的话,以霍家的权势,哪里还能关到这种地方来?

听到金属门合拢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盛夏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这道门他也曾在白天出入过几次,但每次都是蒙着眼睛,四肢还被皮索牢牢固定在推车上,像一头即将被送去屠宰的肥猪。

霍东晖沉默的拉住他的手。他已经开始后悔答应陪着盛夏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盛夏却没想这些。事实上,在他上午接到那一通电话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再次回到这个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纠缠着他的噩梦的一部分,他原以为这个地方永远都只会存在于他的回忆里。

这种感觉并不好,但似乎也没有盛夏预想的那么糟糕。

也许他的恐惧更多的来自自己的回忆,而不是这个地方本身。

霍东云的助理将他们带进了重症院。验过证件之后,守卫打开铁闸门,将他们放进了十号楼。

盛夏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又沉进了过往的噩梦里,昏暗的走廊、人体发出的汗臭味儿和消毒药水混合在一起的刺鼻的气味儿、病人无意识的哭闹声以及敲打铁门的声音……

过去的三年中夜夜萦绕梦中的声音。

盛夏的脸色微微泛白,握着霍东晖的手也无意识的收紧。

霍东晖又看了看他,忍不住停住了脚步,“回去吧。我让别人来问他,或者他根本就没什么话要说。只是想诓你呢。”

“都到这里了。”盛夏摇摇头,“放心吧,我没事。”

幸而这一段路并不算长。

霍东云的助理将他们引到了三楼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前,核对了一下房门外的铭牌,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就是这里,两位不要停留太久。我就在门口,有事随时叫我。”

随着铁门推开时发出的吱呀一声响,熟悉的场景再次出现在眼前,盛夏看到站在窄窗前的男人的背影时,恍惚觉得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男人转过身,轻声说了句,“你来了。”

盛夏眨了眨眼,觉得人世间的温度重又扑面而来。然而心里却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他不觉得把冯延弄到这里来有什么不对,他的行事准则便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但是看到冯延站在当年的自己曾经站过的地方,他心里却丝毫也不觉得高兴。报仇并没有给他带来快乐的感觉。

盛夏突然间困惑了。

霍东晖冷静的打量着这间病房,心里一阵一阵发冷。难以想象盛夏曾经在这样的地方被囚禁了那么久……

盛夏在病房里走了几步,转身看见霍东晖站在门口,心里蓦然间安稳下来。他转过头看着冯延,淡淡问道:“你想见我,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冯延的外表跟几天之前的光鲜相比已经判若两人。他的脸色发黄,眼睛也明显的眍了,眼底布满了血丝,整个人看起来都憔悴不已。

“小夏,”他的嘴唇动了动,“我要是说,我并没想弄死冯涛,也没想真的让你死。你会相信吗?”

“相不相信又有什么意义?”盛夏反问他,“你觉得你只是旁观,并没有亲自下手。但是在很多情况下,旁观的态度就已经足够造成最可怕的后果。再说,你能旁观别人去死,那么你死的时候,就别埋怨别人旁观。”

冯延苦笑了一下。冯涛的事情现在闹得很大,严判的话,估计跑不了一个死。但是关到这里……似乎也不比前一种结果好多少。

盛夏在病床上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光秃秃的床板上铺着的旧竹席,“也不知道这竹席换过没有,那年我就是躺在这里,用一支圆珠笔弄死了一个大夫。他是个性虐狂,当时指甲已经把我这里撕开了。”他微微侧头,露出耳朵下方几道不显眼的伤口。

霍东晖扭过头不敢细看,心里却后悔的无以复加。那年米兰央求他帮忙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点头答应?他冷眼旁观米兰到处跑着找人,心里其实抱着一种等她跑不下去了自己放弃的想法。那时的他,不理解米兰为什么会为一个陌生人操劳到这种地步。

真是……后悔。

冯延之前并不知道这里是盛夏曾经住过的病房,眼睛瞪得老大,脸上的颜色却迅速的灰败了下去。

盛夏起身,走到窗边,伸手在窗台边的墙壁上摸了摸,“呐,这些印痕还在。我每天都用指甲在这里划一道,生怕自己会忘了年月……其实这个记录也不准确,因为有时候会一连好些天都不能回来,有时候人在这里,但是神智不清醒,也想不起要过来划一下……”

冯延向后退开一步,身体微微抖了起来。被关进这里的第一天他就注意到了这一长溜的“正”字。一笔一划之间透出的绝望,仿佛穿透了时光的鸿沟,沉甸甸的压在了他的心上。

盛夏收回手,似乎觉得自己说这些话也没什么意思。沉默了一会儿,转头问冯延,“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说?没有的话,我就走了。”这个地方,多停留一秒钟都让他觉得透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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