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的不是回去的日期，而是坐上飞机之前宋彦的步履匆匆和明显有些激动的神情。许璟戈可以肯定，决定这一行动的是张偲远清早的那通电话，至于具体缘由，他无法得知。
“等回去就知道了。”宋彦在他问询情况的时候这样回答他。
因为觉得不是多大的事情，许璟戈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下飞机第一件事情便是被宋彦带到医院。
张偲远正坐在主任办公室，看样子是在等他们归来。
听着他们的寒暄，然后再被人左右检查一番，许璟戈怔怔的，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是讨论他的眼睛？
眼睛……怎么了？这几年他过的好好的，并没有什么问题。
整个过程下来，许璟戈几乎没说上话，直到医生结束了对他的检查，然后对宋彦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之后，他终于想起自己该说点什么，转过头去看，宋彦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正值午时，高晟过来接张偲远去吃饭，一身休闲装的男人笑意盈盈，径直往恋人身边走来。
他出差好几日，今天早上才风尘仆仆的回到家。
张偲远淡淡的，不着痕迹的往旁边靠近了些，神色一如往日，眼里却掠过一抹浅浅的笑意。
高晟看的仔细，心中一暖，手直接环上他的腰。早上回到家的时候张偲远已经出门，这些日子的想念，并不止他一个人，只是另一个从不直接表露。
他觉得或许是年纪愈加大了，虽然这个岁数的男人正拼搏于事业，他却只想和这个人相守着，平平淡淡度过余生。
“一起去吃个饭吧，正好算是庆祝一下。”高晟搂紧了臂弯中正欲挣脱的人，很绅士的提议。
“不用了，一下飞机就往这里赶，他应该累了。”宋彦眼含深意般的看了一眼眼前的两人，笑着拒绝：“下次吧，下次我请客。”
眼力见这种事情，他自认为从未含糊，若是答应了，他们那些即将满溢出来的浓情蜜意往哪里搁？
不过出趟差而已，反倒颇有几分小别胜新婚的味道。宋彦在心里暗笑，一直扭扭捏捏的张偲远动起情来也不容小觑。
高晟点头：“那我们下次再聚，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略略谈了几句，四人各分方向，宋彦站在原地看着张偲远逐渐远离的背影，明明身体都已经贴过去了，手却不死心的一直拍掉放在他腰上的手。
“你笑什么？”许璟戈淡淡的，觉得宋彦有些莫名其妙。
“没什么，觉得好笑而已。”
宋彦嘴角弯着，同样揽了许璟戈的腰，见这人安安静静的待在他臂弯中，唇边的笑更加深了。
就着这样的姿势，宋彦拖着一上午被遗忘的行李箱，慢悠悠走出医院。
许璟戈有些不自在，把扣在他腰间的手拉下来，主动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十指相扣。两枚戒指毫无缝隙的，随着手指的交叠碰触在一起，微凉的触感尤其明显。
平静的心绪慢慢的，变的有点不一样了。
许璟戈垂着眼，想起昨晚那场求婚，胸膛里那颗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着，清晰而有力，仿佛下一刻便要从口中跳出来。
宋彦缓慢的步伐一步一步，似乎是要给许璟戈足够的时间好好感受，他没有说话，只是摩擦着手上的戒指，然后把手握的更紧。
“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轻轻的呢喃脱口而出，像是琢磨，又像是憧憬。
许璟戈清楚的把这句话盛进耳里，忖了忖，问：“什么？”
宋彦停下脚步，抬手摸上许璟戈的眼，手指在眼窝处反复流连，半晌才低低的开口：“不用太久，你就可以看见了。”
“……”
许璟戈怔愣着，连眼睛都望了眨，痴痴的看着宋彦，惊疑多过从复杂情绪中升起的那点喜悦。良久，他理清思绪，呐呐的问：“为什么？”
适才那一长串的检查，其实是为了他的眼睛能够复明，而看当时的情况，除了他，其余的人都知道。
宋彦低下头，在许璟戈轻微颤抖的睫毛上落下一个吻，然后离开。
“偲远早上打电话过来，说找到了眼角膜的捐赠者，应该不久之后就可以进行手术。”
“真的吗？”
许璟戈有些不可置信，还能重新看见，这是他没有想过的事情。即使有时候会想，宋彦长什么样子，芊芊是什么模样，相机之下的世界变了多少，也只是靠脑中的想象一点一点的描绘而已。突然告诉他有机会复明，他有点不知所措。
宋彦在正发呆的人脸上捏了捏，笑道：“当然是真的，怎么，傻了？”
许璟戈摇摇头，若有其事的摸摸被掐的根本不疼的脸颊，然后下手不轻的，在宋彦脸上留下一个红印。
半是夸张的，宋彦皱着眉吃痛，一本正经的质问。
“怎么，谋杀亲夫？”
许璟戈仍旧摇头，抚上宋彦的脸戳了戳：“我在看是不是在做梦。”
“那你怎么不捏自己。”
许璟戈顿了顿，忽然笑开了：“疼啊，我又不傻，干嘛捏自己。”
“那现在是在做梦么？”宋彦问。
“你疼么？”
“你觉得呢。”
许璟戈笑眯了眼，攀上宋彦的手臂轻轻摇晃着，但笑不语。
宋彦无奈的叹息，眼里的宠溺却盈的满满的。狠狠揉了一把这人的头发，然后看他一边嘟囔一边整理，宋彦重新牵过他，身旁的行李箱嗡嗡的响，听起来却一点都不觉吵闹。
男人在红灯前稳稳的停住，手肘撑在窗边以缓解工作带来的疲劳，眼睛望过去，坐在副驾驶上的人先前还柔和的神情不知在何时变了，眉宇间依稀浮着哀愁。
司央目光紧紧锁在许璟戈身上，他脸上漾着柔柔的笑，和宋彦并肩的身影那么自然，那么幸福，深深的刺入他的眼里，胀的生疼。
他觉得有很久没有见过许璟戈，那些日子，他绕过那人可能会走的路，避过那人可能会去的地方，甚至强迫自己不去做他喜欢的事情。这样做好像有效果，因为那些记忆深刻的时光与感情似乎正渐渐淡忘，可今天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把那些不想拿出来的东西藏起来，他就这么遇见了他，遇见这么幸福的他。
闭上眼，司央压下心底纷繁的思绪，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再睁开的时候身边的男人正看着他，眼神淡淡的，遇上他的视线也没有尴尬的意思，反而淡然一笑。
“遇见熟人了？”
他有顺着司央的视线往那边看，如果没错的话，他看的是两个男人？
司央表情有些冷，淡淡的转过眼，从后视镜中看到自己好似突然变得憔悴的脸，半晌才摇了摇头：“没有，看错了而已。”
男人显然不信，手指轻敲着方向盘，很不留情面的戳穿他，笑着说：“你喜欢，其中一个？”
司央神情一僵，声音凉凉的：“把车停在这里八卦这种事情，看不出你是这种无聊之人。”
男人扬扬下巴，示意他看前方的红灯。这一小段时间下来，他们已经错过了好几个可以通行的绿灯。
司央将头往后靠，索性闭上眼睛不说话。
这种默然的态度让男人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一想到这人竟然情之所钟一个男人，淡色的唇不禁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眉宇间那抹哀痛那么明显，男人还是忍不住的，一语中的，直接戳中了他的心脏：“喜欢很久了？”
司央沉默不语，连呼吸都放的很浅。
男人丝毫不在意，自顾自道：“不过无论哪一个，你好像都没有机会了。”
宋彦和许璟戈已经走远，渐渐的连背影都看不到。
“我想你还没有资格来对我评头论足。”司央没有睁眼，语气淡淡的，没有任何起伏。
和他相处已久的男人自然知道，这已经是他生气的前兆，可看他今天那副失神的神色，莫名的，他想看到他更多的表情，看看这个平时寡淡的男人的底线是什么。
“陈述事实而已，你应该也知道我没有说谎吧。”男人轻启薄唇，脸上的表情虔诚无比。
“或者说，别人压根看不上……”
话还未完，司央猛然睁眼，几乎是压身而上，双手紧紧攥住男人的衣领，眼睛里迸着零星的火光。
“方励，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但是如果想要寻我开心的话，劝你尽早打消这个念头。”司央狠狠的，眉头紧拧着：“客户，你自己去见吧，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男人嘴边依然挂着笑，看着司央愤然甩车而去，而后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才缓缓发动车子，在他旁边缓慢而行。
“客户是需要我们两个去见的，万一他们问起来，后果可不是我承担的起的哦。”
司央没听到一般，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男人似乎有着超强的耐心，浅淡的笑配上他本就阴和的五官，出乎意料的有几分柔媚的感觉。
他叹息一声，不慌不忙的按着喇叭，在刺耳的声响中跟在司央身后。带笑的眼眸褪去之后敛下几分神色，隐隐的，很难看的清楚。
第50章
手术的日期定在半个月之后，春天的温度愈渐回暖，张偲远说，那天会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许璟戈心里跳动着小小的期待，外夹杂着一丝怅然，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他虽不说，宋彦也能看的清清楚楚。吃饭时会突然傻傻的对着他笑，晚上让他早点关灯睡觉……这些看起来并不细小的变化都在彰显着许璟戈内心的澎湃。
有这种心情的并不是他一个人，宋彦的悸动不比许璟戈少，只不过每次面对着那人想要抑制却还是隐约流露出来的雀跃，他便突然平静下来了。
一个人在闹，另一个人只要看着他笑就好。
半个月的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进行手术的这天。
宋彦想早点回去陪许璟戈，奈何杂志第二天就要出刊，他负责的部分尚未完成，于是那天晚上他在公司待到了十点才急急忙忙的赶回去。
从外面望去，灯火通明的楼房里，他的那盏似乎尤为明亮。
宋彦悄悄的拿钥匙开门，客厅里许璟戈躺在沙发上缩成一团，柔软的毛毯半盖在他身上，有一半滑落在地。许是因为不想太安静，电视机开了挺小的声音，正在播放着晚间新闻。
哪里即将可能发生战争，哪里国民生产总值不断提高……大大的世界总是每天都在上演各种事情。
拾起毛毯替许璟戈盖好，宋彦在他身边坐下，手指勾住他的，然后慢慢握住，就着这样的姿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醒来是因为身上的触感，许璟戈慢吞吞的，正在替他盖被子。
“你醒了？”
“醒了？”
两人异口同声，话才刚落，又都轻轻笑了。
宋彦将人揽在怀里，手指绕着他的头发把玩着，加班留下的疲惫被一扫而空。
许璟戈安安静静的躺着，眼睛闭上片刻，睁开，复又阖上，如此反复几次，心里的不平静好像减少了几分。
一双温暖的手突然覆上他的双眼，许璟戈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在那掌心里轻轻扫动，略微有些痒的触感让那双手停留少顷时间便离开。
宋彦在他耳边轻笑出声，手一刻不闲的又去勾住怀中人的手。
“你明天要上班吗？”许璟戈顿了顿，低低的问。
宋彦故作沉思，仔细思忖着，而后道：“明天公司事情很多，不去怕是不行。”
许璟戈垂下眼睑，喉咙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声音，再无其他。良久，他动了动身体，找了一个较为舒服的姿势，又问：“下午不能抽出一点时间吗？”
没有宋彦在他身边，他不安心。
宋彦吻了吻许璟戈的鬓角，柔声安慰着：“别怕，芊芊他们都会过去的，小手术而已，很快就能出来。”
许璟戈点着头，沉默不语。
手术是在下午四点半，离宋彦下班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其实他觉得一个小时不多，不过等做完手术再见到宋彦，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许璟戈这样安慰着自己，可第二天看宋彦完全没有要去上班的意思，他竟然忍不住湿了眼眶。
该死的宋彦，什么事情都要捉弄他，要知道昨天晚上他费了好久的时间才说服自己独自面对手术的不安。
“笨蛋，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宋彦笑着，抹去许璟戈眼角将落未落的眼泪。
许璟戈赌气，扭过头去不看他，把自己缩成一团裹在被子里，任宋彦轻声细语的哄着他，他只是在封闭的空间肆无忌惮的让自己咸涩的眼泪没出息的往外掉。
如张偲远所说，窗外阳光煦暖，今天是一个明媚的好日子。
下午时分，临近四点，一切已经准备完毕。
许璟戈躺在病床上，右手牢牢握住宋彦，没控制好力道的，松开时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红印。
宋彦浅浅笑着，安抚性的摸着他的头发，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低头在许璟戈眼睑上落下一个吻。
“没事的，我在外面守着你。”他像以往安慰着许璟戈那般，用最温柔的声音，向他最爱的人承诺。
许璟戈松开抿着的唇，点点头，然后露出淡淡的笑。在打入麻醉剂，即将昏睡过去的同时，他迷迷糊糊的暗自叹息，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了。
其实也没有太丢人吧，只有自己的时候不会太怕，可当身边有了陪伴的人就会变的脆弱，不是吗？
带着这样的自我安慰，许璟戈彻底昏睡过去。
手术时长挺短，宋彦在外面抽两根烟的时间，许璟戈已经从手术室出来，麻醉未过，人还在熟睡之中。
对于这场手术，除却两个当事人之外，最关心的人便是特意逃班赶过来的纪芊芊。一阵风似的从外面飘过来，见着了眼睛上圈着一层纱布的人，她似乎松下了紧绷的神经，身体软软的坐在椅子上。
宋彦看她呼吸急促的样子知她是跑过来的，给她递一杯水的同时还是禁不住笑了：“还没到下班时间，不怕被老板训斥？”
纪芊芊一句话堵在喉咙口，最终只是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
她也觉得奇怪，甚至可以说是不正常。明明要手术的是许璟戈，她却紧张的和什么似的，其中又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这很平常的事情，都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的，她会在意许璟戈第一眼看到她的长相时露出的表情？必然不会……
手术后的护理很重要，为了让许璟戈能够得到最充分的保护，宋彦决定给他办理住院手续，而自己则除了上班时间外都留在医院照顾他。
繁花正盛，或淡或深的紫藤一簇簇似锦而垂，淡雅的清香丝丝沁人，宛如一片花海。
许璟戈站在窗边，倏然想起，他与宋彦的相遇与这时节相差不远，那个时候正是紫藤花凋零，而槐花开始枝枝开放。
他在医院已然住了半个月，医生说，他眼上的纱布明天就可解下。
明天，他就能看见了……
想到这段日子的宋彦，下了班就往这里赶，给他买饭，扶他散步，晚间和他共挤在这张小小的床上，半个月下来，他肯定很憔悴，而且也瘦了。
那么明天他一睁眼，看到的是眼底下淡淡的黑眼圈，下巴处留着未刮的胡须，脸色还略显苍白的宋彦？
许璟戈浅浅一笑，关上窗户，慢慢踱至床前，在不吵醒宋彦的前提下小心谨慎的爬上床，窝在那人的怀里，在于明天的幻想中慢慢入睡。
……
温暖的天气突变，放晴了好些时日的天空突然隐去阳光，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丝。
宋彦提前下班，走出公司大门，在准备赶往医院的时候突然停住，车身转了个弯，往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楼下花店的老板笑呵呵的问他需要什么，宋彦在干净清香的室内略略扫过一眼，淡淡的说：“玫瑰。”
他买下了那家花店所有玫瑰，特大束的宽度足以挡住站在身前的人的半个身子。
花店老板笑脸盈盈，很愉悦的喊人帮宋彦把玫瑰搬到楼上。
宋彦只让他们放在门口，然后付钱，自己拿钥匙开门，转身，拿花。
带刺的玫瑰艳丽非常，一不小心便会刺破手指。
宋彦捧起一束，一朵一朵，从玄关开始，弯着身子开始摆放。偶尔会被花茎上的刺碰到手指，鲜红的血渐渐沿着指尖往下流，宋彦像毫不知情的，继续做着手上的事情。
这是一项工程量不小的工作，他花了大半个钟头的时间，将所有花束一一摆放齐整，再抬起腰的时候一阵阵酸麻感传来，手指也被刺伤好几处。
艳丽动人的玫瑰，沿着进门的地方，路过客厅，经由厨房，最后由一大片花瓣收尾，凌乱而极有美感的铺在卧室，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宋彦擦了把汗，锁上门开车，向医院疾驰。
病房里很安静，即使好几个人挤在一处，也都默契的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许璟戈笔直着腰身坐在床边，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脖颈忍不住僵硬稍微动了一下。
“先别睁眼睛。”
医生叮嘱着，站在他身前解开脑后的打结处。白色的纱布缓缓松开，一圈一圈，直至完全松落。
许璟戈闭着眼，细长的睫毛抖动着，开始有点害怕。
一分钟后，他慢慢睁开眼睛，一点一点，接收着许久不曾见到的光源。开始的视线很微弱，只依稀能看到一丝淡薄的光线，然后能够睁的更开，再然后，他的视线完全找到聚焦点。
许璟戈向一个初生的婴儿，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打量着围在病床前看着他的这些人。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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