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之中,只有天国有娶男妻这个奇怪的习俗。
更重要的是,自己似乎换了一个风一吹就倒的身体,修习了十年的武功无影无踪。
不是他心理素质不好,这个打击实在太猛烈。
心情在持续下沉中,十三摇摇晃晃着,没出息地头晕起来。
事情实在匪夷所思,他有些不解:瞬间之前他还在睿国执行任务准备行刺,为什么突然来到了千里之外的天国?
组织颇有些神秘色彩,十三也曾听说过一些玄幻之事。难道这是组织给他的新任务?为什么一点准备也没有?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目前事情蹊跷,尚不明朗。自己武功尽失,不能逃脱。他只能见招拆招,静观其变,就算想要走,也要等到晚上夜深人静时再做打算。
周围的敲锣打鼓一刻不停,十三沉静地坐着,脸色纹风不动。
正在这时,轿子稳稳当当地落了下来。
他甩甩头,屏息等待着即将打开轿门的新郎官。失去了武功和自保能力,他就像一块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咚咚咚——
轿门被踢了三下。
终于,大红色的轿门被拉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漫不经心地探了进来。
站在门口的新郎官的胸前绑着大红绸花,身材修长笔挺,一双凤眼似笑非笑。
十三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微微愣住:……竟然是他。
叶裴青。
这算是有缘份还是冤家路窄?
前不久这人浑身是血、落魄可怜的模样掠过他的脑海,十三的心中突然有一丝希望。
……这个人的品性似乎不错,就算自己是这副任人宰杀的模样,暂时不能暴露身份,说不定也不会有危险?
叶裴青看了他一会儿,修长的眉微微一皱,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话。
“瘦成这样,还不如陪嫁的丫鬟好看。随便做个暖床的就算了。”
十三心中一沉:“……”
……真是看瞎了眼了。
果然,什么人也依靠不得,凡事都应当自食其力。
调整好心情,十三把手搭在新郎官的手上,紧紧攥着低头走出来,他跨过朱红漆的“马鞍子”,站在直铺到“穆国府”大门口的红毡上。
他已经累得有点气喘。
两队骑兵肃然而立,四班八音齐鸣,穿红戴喜的婆子、小厮和丫环数不胜数,围观的平民百姓不得距离太近,却在远处早已经把这条道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男妻嫁娶,不着盖头。此时十三一出现,吹唢呐的更是鼓着腮帮子铆足了劲,却挡不住周围沸腾一般的议论声。
“果然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可惜太瘦了啊。”
“几个月前还没这么瘦,怎么回事?”
“四个陪嫁的丫鬟倒是一个比一个漂亮。”
十三额上的青筋微浮,眉目低垂,眸中聚煞。
他实在很不喜欢像牲口一样被人评头论足。
叶裴青打量着十三,脸上的笑容张狂,却满是不屑。
两人握着的手同时松开。
“请吧,梅二公子。”叶裴青微微笑着。
十三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对这人的印象正在一落千丈。
正要被众人簇拥着进门,几个人却慌慌张张地从府里跑了出来,脸青唇白着,似乎出了大事。他们向叶裴青行了礼,便急忙向周围的下人低声吩咐“里面出事了,你们先别进去”。
一个小厮满头大汗,在叶裴青的身边轻声说了几句话,结结巴巴地有些害怕。
十三眯着眼睛看着那小厮。
他习过读唇术,只从唇型便能辨认那小厮说了什么。
——“世子,隋夫人在房里悬梁自尽了。一炷香前发现的,春穗刚才疯了似的在府里哭叫,池夫人正命人收拾。”
十三挑了挑眉毛。娶亲第一天就死人,这府里倒有些意思。
叶裴青看着小厮惨白的脸,却对隋夫人的死不予置评,反而似笑非笑地说:“你怎么说也是我身边的人,有点城府好不好。不指望你稳如泰山,但也要学着处变不惊。否则将来如何叫你办事?”
小厮被他看得发毛,低着头应了,冷静下来。
叶裴青又温声对十三说:“府里出了点事,下人们在处理,不必挂心。既有时间,不如我们聊聊。”
十三不可置否。
叶裴青说:“我长年在外极少回家,听闻梅二公子艳冠京城,怎么看起来与传闻中有些不同?”
又在变着法说他丑了。
十三不动声色。
他从来沉静寡言,不喜欢在言辞上针锋相对。叶裴青的挑衅未曾触到自己的底线,他并不在意,却也不想理他。但他却忘记了,现在他是人家的夫人,丈夫问话,他岂有不答之理?
身边一个妇人悄悄戳了戳他的胳膊:“公子,世子在问你话。”
十三不得不敷衍了一句:“传闻多有不实。”
叶裴青又笑着说:“夫人金口难开,说句话也如此珍贵。相貌虽比不上传闻中的,好在为夫重德不重貌,照样会让夫人尽享雨露。”
也就是说,虽然你丑,但是夫君我情操高尚,还是会上你的,放心吧。
要是刺杀的任务对象是叶裴青,那不知该是一件多么舒爽的事情。
十三闭上嘴巴,再也不同他说话了。
“公子忍着,今天至少要撑过拜堂。”妇人稳重的声音在十三耳边轻声提醒。
妇人所说不错,十三站了一会儿,的确有些头晕。他偏头一看,妇人年纪在三十岁左右,插珠带翠,风韵犹存,应该是有身分的陪房。她身后站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女人,穿着却低了一个档次。最后一排是四个丫环,明眸皓齿,年方妙龄,低眉顺眼地站着。
男妻嫁人,会带上几个陪嫁丫头供丈夫挑选为妾室。天国男妻虽然地位超然,在律法上不可动摇,却不能延续子嗣。于是,妾室为丈夫生子后,他们可抱来亲自养育,是为嫡子。
十三从小在男人堆里打架斗殴,现在却要深陷深宅大院,和一群女人争风吃醋,实在莫名其妙。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才满脸堆笑地跑出来:“已经准备好了,请世子和夫人进府。”
叶裴青不再管他,率先走了进去。
穆国府一片披红挂绿,喜气洋洋,似乎刚才的死人之事只是谣传。十三沉着气、面无表情地被众丫环们扶着走入黑漆大门,晕晕乎乎地被人带着进行冗长复杂的婚礼程序,如同做梦般混乱。
他默不作声,同这个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拜天地,拜高堂,对拜成亲。穆国府里人多,关系错综复杂,十三虽然认得一些,却仍有些眼花缭乱。
终于,硬撑到双双送入洞房的那一刻,十三心道:拜堂也就算了,叶裴青今夜千万不要硬来,否则就算鱼死网破,他也要搏上一搏。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陪嫁丫环这个设定有些膈应人。
文中有规矩,男妻成婚后,平时服侍攻和受的都是三十岁以上的妇人,年轻丫鬟们单独见到攻和受的机会不多,没什么机会爬床。她们将来都各有用处。
三十岁的妇人,在古代有些已经当奶奶了。
男妻这种设定,本来就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还希望大家在考据方面手下留情。
第3章脱?脱你奶奶。
世子夫人的卧室分为内外两间,外间两张小床,让守夜侍候的妇人们睡觉。里间一张大床,此刻堆满喜糖喜饼,铺着十二床绣被,是世子同夫人休息的地方。
男妻身份特殊,随侍的不能有年轻丫鬟,必须是年纪在三十岁以上的妇人。十三的陪房叫赵晴雪,正是刚才提点他的稳重女子,众丫头们都唤她“赵姨”。此刻她同三个妇人垂首站在门口,等候吩咐。
叶裴青同十三对视,嘴角带着略显狂妄的笑容。
窗外忽然一阵银白闪光,照亮了十三消瘦的脸,转瞬间又恢复黑暗,紧接着,天边传来一阵天崩地裂的声响。
“下雨了!”几个妇人见状连忙四处关窗。卧房里本来烛火通明,却突然纷纷摇曳一下,一阵强风灌进来,带着湿润之气,立刻吹熄了几根蜡烛。
屋外狂风暴雨,洞房温暖飘香,对照之下,气氛尤其暧昧旖旎。
即使夫人身体虚弱,毕竟是新婚之夜,总要做点什么的。
叶裴青挥手摒退众人,又沉吟了好一会儿,终于向十三笑道:“春宵夜短,夫人自己脱,还是为夫帮你脱?”
……脱你奶奶。
十三冷冷看着他,连最后一丝希望都落空。
那天疗伤,叶裴青衣服被解开时有点羞涩,十三以为他品性纯情,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夫人如此害羞,还是让为夫帮夫人宽衣吧。”叶裴青带笑走过来。
十三的心中不免有丝紧张。摊上这种窝囊事,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若叶裴青硬来,他难以自保。被人砍杀还是小事,但若受如此奇耻大辱,就算事后报仇也无济于事。
他一边维持冷静,一边不着痕迹地四处环视。
叶裴青往前走了几步,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启禀世子,叶林在院外候着,传话说时辰不早了,老爷请世子出去陪宾客喝酒。”
“知道了。”叶裴青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半眯着眼睛向着门外散漫地呼应一声,语气听不出是遗憾,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十三的神色依旧冰冷,像一只紧张的、防备的、蓄势待发的豹子。可惜他的身型如此孱弱,并不让人恐惧,反而虚张声势得叫人可怜。
叶裴青目光中的怀疑一闪而过,慵懒地笑道:“今日大婚太累,等下为夫还要去喝酒。不如等明日休息好了,再与夫人大战。”
十三:“……”
叶裴青不再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一出院子,小厮叶林从长廊里迎上来,一边用手挡着乱飘的雨,一边讨好笑道:“世子辛苦。”
叶裴青不答话,缓步而行。
两人走了一会儿,叶林知道没人听得到二人说话,才小声道:“小的没用,世子让小的注意的男子,今天找了好久也没看到。”
叶裴青看向茫茫雨夜,摸了摸下巴,神情有丝寂寥:“……嗯。”
叶林又小心道:“不知世子有何吩咐?”
刚才他来打断洞房花烛,正是叶裴青的命令,并非穆国公的吩咐。世子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这些日子他心事重重,今夜又不想洞房,只怕是压根看不上这位新婚夫人。
叶裴青说:“可抓到了那老尼姑?”
“抓到了,世子料事如神。今天一早我用隋夫人的名义请她过来,她果然随我出了庵。没想到快到府的时候,我们在街上听说隋夫人上吊了,她吓得混在人群里要逃,被我用麻袋装着锁在府外一个小院子里。”
“有人看着?”
“我让小木看着。”
“今日没空,明晚去审审她。”
“是。”
叶裴青又说道:“时间不早,我去喝喜酒了。今夜叫你找的男子是我的恩人,你继续给我注意看。”
叶林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世子爷让他找人,既不告诉他相貌,又不告诉他身份,连名讳都没有,只说“此人沉静少语,有种让人安心的气质”。叫他怎么找啊?
他看着叶裴青的脸色小心道:“是。”
……
叶裴青一出门,十三调息定心,先端起了桌上的铜镜。
两根一尺长的喜烛火焰猛烈,小小的火花发出细微的爆裂声,又变成黑烟消散在空中,烛焰映着十三僵硬的脸。
容貌的确比之前俊雅不少,却也书生弱质了许多。
十三沿着脖子摸了一圈,没有摸到脸部被人皮盖着的痕迹,沉默下来。
果然换了身体了。
看这副样貌和众人的反应,自己现在无疑是叶裴青从小便定下的男妻,梅尚书家的嫡出二公子梅郁,今年刚满十七。
暂且不管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自己原本练了十年的武功就此消失,十三心中难受。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他慢慢摸索着自己的根骨。
摸着摸着,一团小小的火焰在心中燃起,带给他一丝兴奋。
梅郁虽然体弱,根骨却极为适合练武,和自己之前的资质差不多。如打通脉络,再苦练几年,也能小有所成。
十三歪着脑袋发一会儿呆,推开了窗户。
一阵强风伴着夜雨狠命向自己的衣服上抽,远处风雨呼啸,隐隐传来宾客的笑闹声。他心中合计:自己尚未摸清楚穆国府的地形,又有瓢泼大雨,他今夜一定走不了。逃脱不得被人抓回来,下场只怕不堪设想。
这场婚事若是组织安排,他应该会收到消息。不管怎么说,他要想方设法联络到信使。
狡兔三窟,十三在各国的京城都有隐蔽之所,藏匿了一些暗器和剧毒,以备不时之需。只要能出门将它们带回府来,到了迫不得已要出手的时候,他至少可以自保。
所以,最关键的是如何安全度过接下来的几天。
再不喜欢,他也要同叶裴青周旋。
把窗户关上刚要四处查看,却听门外轻声扣了三下,一个女人和缓的声音传来:“公子可饿了?奴婢准备了宵夜,请公子垫垫饥,顺便将今天的药喝了。”
十三只好让她进来。
赵姨一边在桌上布置碗筷和粥品,一边低声道:“今天悬梁自尽的那隋夫人,公子可还记得她是谁?在梅府我可是向公子提过的。”
十三说:“只记得她是穆国公的侧夫人。”
赵姨看了十三一眼:“公子一向不喜欢这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以前奴婢不敢说什么,但是现在既然在这府里生存,今后就不能不多花点心思。否则哪天公子被人暗中算计了,我们这些下人保不得公子的周全,丧命事小,辜负老夫人的期望事大。”
十三只能答应着:“知道了。”
赵姨这才把门关好,一边盯着十三喝药,一边低低讲述。
隋夫人是穆国公三年前收的小妾,如今不到二十岁,姿容娇艳又会写诗作赋,宠爱盛极一时。她出身贫寒秀才之家,本来只是个姨娘,却因两年前为穆国公生了一个儿子,升为侧夫人,与池夫人和明夫人平起平坐。只是她有些小性,又难免恃宠而骄,听说平素喜欢动不动摔东西,拿头钗扎人,不甚得下人的喜爱。
池夫人向来大度,明夫人性格恬淡,倒都不与她计较,几年来把她当妹妹一样让着,百般宠爱。连穆国公都经常夸赞家中和睦,贤妻美妾,羡煞旁人。
所以谁也不清楚,为什么今天这隋夫人突然要悬梁自尽。
刚才赵姨和几个妇人在门口聊天,状似无意,却在打听这件事的始末。其中一个妇人说,原来隋夫人这段日子一直心神不宁,脾气更大了不少,经常因为一件小事,就将丫鬟们打得遍体鳞伤,声音大得隔着院子都能听到。最近几天也整日不见人影,半夜时常听到她的院里传来哭泣的声音。
十三喝完了粥,又低头喝药。他对这样的女孩一向不敢恭维,宁可敬而远之,更不想讨她们做老婆。
赵姨小声说:“听人说,下午池夫人请了个大夫察看隋夫人的尸体。”
十三挑眉:“人都死了,请大夫做什么?”
赵姨也意有所指地说:“可不说呢?人都死了,请大夫来做什么?若怀疑她不是自尽,不应该通知衙门?”
十三把碗里的药舔干净:“不清楚,不能妄加猜测。”
这穆国府似乎有点深。
赵姨也说:“现在穆国府虽然有老太太,却是池夫人当家。公子没有根基,少不得暂时要委屈求全。老太太和各位夫人的礼物都已经准备好,打点下人的也已经备好,公子看看若是不错,我明天便吩咐下去。”
十三说:“这事着落在你身上,明早我看一下。”
赵姨又低声嘱咐一会儿,叫他今夜听话,好好服侍世子爷,不要冲撞了他,这才收拾碗筷走了。
今夜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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