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呼吸,再呼吸,一遍遍告诫自己,眼前这个是幽澜魔君,不是师妹云繁,她有千种面目,他不知道她哪底一面是真,却知道她能轻而易举撩动他心底那根弦。
白雾升腾化烟散开,云繁揉着眼娇声道:“师兄也真是的,你我同床共枕了半年,有什么我没瞧见的,何必如此?”
就只这一句,叫他刚刚恢复沉静的脸庞再度浮起红晕。他甩袖飞身掠下莲花,背过身去不再看她,将心思放在这陌生的宫宇上,寒声问道:“这是何地?”
“你师尊的别鹤海,这座洞府也叫九霄沧云阁。”云繁坐到莲沿,荡着双腿道。
萧留年一惊,霍地转身:“别鹤海?我们怎么进来的,我师尊呢?”
“师兄不记得了,师尊被你一剑入神,身化齑粉,形神俱灭。”云繁漫不经心回答着。
萧留年混沌的记忆和思绪随着她一句渐渐清晰,心中骤然剧痛,垂眸盯着自己的手,不可置信喃道:“我杀了师尊?是啊,我杀了师尊……”
他欺师灭祖,杀了最敬重的师父。
“师兄,我不是同你说过,师尊在回浮沧山之前,就已经身死被人制成尸傀了,我们看到的师尊,不过是他人祭炼的可怕武器。”云繁叹声道,又细细将玄雷果、紫云砂与伏血石之事说给他听。
可萧留年仍是摇头:“他是道祖穆重昼,普天下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像他那样的人,纵然是死也绝不可能叫人炼成傀儡,我不相信!”
云繁知道他还陷在弑师的自责愧疚中走不来,无法冷静地思考这件事,便柔声道:“师兄,你自己也会说,道祖穆重昼,何等人物?他又怎会做出觊觎徒弟、向徒弟痛下杀手这样的事?你就不觉得奇怪?”
萧留年痛苦地闭上眼,双手紧攥——他也知道云繁说得有道理,也看得出来师尊归来之后的差别,但万妖海旁那一幕反反复复在他眼前闪过,不论真相如何,他始终是向师尊下手。
“被制成尸傀很痛苦的,魂魄会被封印在死去的肉身中不得脱开,会看着自己被人控制做出一件又一件背离本意的事。你那一剑,是在解脱师尊,否则我们进不了别鹤海。”云繁从莲花上踏下,足尖点过水面,缓缓行到他身边,“最后那一刻,是他救了我们,他向我笑了……”
思及此,云繁忽也忆起当日穆重昼那一笑。
那一笑,似乎隔着漫长光阴与遥远距离,落到她心里。
“你哭了……”萧留年的声音响起,惊醒云繁。
云繁蹙眉抚向自己脸颊——她又毫无所觉地落泪了?为什么?
萧留年盯着两行泪从她眼眶无声息滑落,像滚烫的火,滴在他心头。他见过许多次她落泪,无辜的、可怜的、委屈的……却从没有哪次,像这两行被她匆匆拭去的泪般,透着说不出来的悲伤和绝望。
她和穆重昼虽名为师徒,实际上却从没相处过一日,就连他的生死在她的嘴里都没能掀起一丝波澜,这泪又为何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