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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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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银应了声,轻轻问他,“你自己呢,常要喝酽茶值夜?”

他是个很细致的人,颂银甚至觉得声儿大了对他都是种冒犯。他静静的停在那里就是一幅画,抬一抬眼,掸一弹衣襟,也是赏心悦目的。

他说:“不算经常,每夜有人当班轮值,我是逢初一十五上夜。平时夜里警醒着点儿就行了,只有遇着难以解决的事他们才来找我。”

“初一十五是皇后侍寝?”

他略顿了下,点头说是,“有时候在养心殿,有时候万岁爷上储秀宫,没有定规的。”

颂银忽然想起来,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说他和皇帝之间有些不可告人的纠葛。这个传闻不知是真是假,皇帝的闲话没人敢证实,就是私下里那么传着,宫里人都心照不宣。

她又看了他一眼,心里琢磨,觉得不像。他不是那种过分女气的人,很多太监净了身,腰板没抻直,总有烟视媚行的嫌疑,他却不是。他很挺拔,一身正气,看人绝不躲躲闪闪。因为骨子里没什么可叫人诟病的,身上就有股子宁折不弯的钢火。

正胡思乱想,穿堂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抬头看,两个驮妃太监像扛了一捆秸秆似的,一头一尾扛着那位郭常在,直接送进了西配殿里。

“完事儿了?”似乎有点快,还没到半个时辰呢。她转头问陆润,忽然发现这个问题太直白,顿时红了脸。

陆润显然也有些不好意思,含糊道:“这个没定规的,有的人快点儿,有的人慢点儿……”他借咳嗽盖脸,话锋一转,起身说,“进去问问情况吧!”

作者有话要说:1激桶处:位于紫禁城西南角、武英殿建筑群以南,是清朝成立的皇宫内专职消防机构。

2吃挂落儿:错误地受到牵连。

☆、第 13 章

入了西配殿,见郭常在两眼怔怔的,可能是不太好,霜打的茄子似的。

“怎么样了?”颂银转头问蔡和,“万岁爷什么示下?”

蔡和笑眯眯的,“叫留。”

什么是留呢,妃嫔侍寝后,皇帝有权决定这人有没有资格为他生育龙种。如果叫留,就原封不动送回宫去。如果说不留,那就有多种办法了,比如赏碗药,还有拿玉杵顶腰,使龙精下……颂银大致都懂,也很尴尬,听蔡和这么说,对郭常在拱手,“给小主儿道喜啦。”

郭常在的心性比较单纯,她不太在乎什么喜不喜的,就是扶腰皱眉,对颂银说疼,“小总管没有成家吧?我告诉你,真疼。”

颂银胀红了脸,被她弄得不上不下。边上太监嬷嬷只管笑,她回头看了陆润一眼,他虽不像他们那样咧个大嘴,但唇角轻扬,大概也觉得这位常在缺心眼儿吧!

她打扫了下喉咙,“蔡管事的那儿有药没有?”

蔡和说有,让小太监上值房取去,一面宽慰着郭常在,说:“不要紧的,那药清凉消肿,擦上就好啦。小主儿是个有造化的,瞧瞧,先有佟大人给您保驾,后又有万岁爷叫留。您不知道,贵人以下有机会怀龙种的可不多,您福分天一样高呐!等将来升发了不能忘了小总管,还有我们这帮子伺候的人,让咱们也沾沾光。”

郭常在扭扭捏捏的,到现在才觉得不好意思。等药拿来了交给她的嬷儿,又让驮妃太监一驮,送回钟粹宫去了。

所以这里的事总算是结束了,闹了半宿,累心得很。她对陆润笑了笑,“这下消停了,那我就回内务府啦。”

陆润说好,把她送到养心门上,“宫里都下钥了,我不能相送,佟大人走好。”

她点了点头,苏拉挑着灯笼在前面照亮,她跟着出了内右门。

内右门外就是乾清宫天街,转角是军机处,军机值房里的人还在忙,窗户隐隐透出光来。这儿是紫禁城中枢,侍卫上夜走得勤,她刚要入隆宗门,从后右门出来一队禁军,打头的到她面前站住了,抬眼一看是容实。

她咦了声,“今儿您值夜?不是您家老太太寿辰吗,您不换班?”

容实不咸不淡地应她,“您不也当值吗,请您您不来。”

一见面又要抬杠,她随口唔了声,“差事要紧。”这也不是闲聊的时候,她肃了肃,算是打过招呼了。踅身要入门禁,他掏出个小包儿递给她,什么话也没交代,昂首阔步往天街那头去了。

颂银低头看,手绢里面包着油纸,再打开,原来是两块刻着大红寿字的糕点。她有点莫名,和容实一向不对付,他要找她吵架她倒还习惯点儿,忽然给她送吃食,真是邪门儿了。

她转头眺望,已经到了侍卫换班的时辰,他是侍卫统领,二更起五更止,管着乾清门南北这一大片。距离得远,隐约看见他举手指派,心说这人正经起来也还能瞧。毕竟得了人家的东西,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对他也不觉得有多讨厌了。

不过那两块糕,她到最后也没敢吃。回去后盯着看了半天,怕他下巴豆。内务府最忌讳出耗子,养了五六只猫。其实都是野猫,不知从哪儿来的,窜进了大院里,颂银就养着它们。每天早上喂它们点儿饭,请它们留下抓耗子。今早喂了糯米糕,喂过之后那几只猫都积了食,一整天再没吃下东西,所以她有必要怀疑容实又使坏了。

忙过一阵,到了午饭前后。出门看,外面淅淅沥沥飘起了雨。天是灰蒙蒙的,檐下垂挂的竹帘在雨水里前后轻摆,她掖袖站了会儿,水气扑面,直往领口钻。她抬手抚抚后脖子,来了个佐领回事,说太后万寿烧制的瓷器出窑了,御窑厂的人送样品进宫,请小总管移步看看去。

于是到了造办处围房,长案上摊着各色种类的新物件,从筷架到盖碗,放眼看去黄澄澄一片。她挑了个五蝠捧寿纹的高足碗看,质地细腻,釉彩莹润,弹指一听,声音又脆又亮。她点头赞许,“这回的比上回的要好,颜色鲜亮,胎也薄。就以这个为准,烧够量,不许有偏差。广泰多往御窑跑两趟,哪里不妥了再回内务府,这是太后大寿的御贡,千万马虎不得。”

造办处太监齐声应嗻,她又巡视了一圈,没什么可交代的了,方转身出了角门。

一个人撑着伞走在慈宁宫花园夹道里,雨点子落下来,在伞面上投下沙沙的轻响。夹道里的青石板因来回走的人多了,覆上一层水色,表面能反出光来。官靴踩上去,倒像踩进了水洼里似的,以为会湿了鞋底,其实并没有。

颂银不太喜欢下雨,她就爱大好晴天,逢着下雨难免有些心烦,也是当值的关系,雨天施展不开手脚,比较耽误事。她走得很快,临近揽胜门的时候回想起昨天,心里还有些发毛。到了门前不自觉往花园里看看,草木葱翠,一派宁静,什么事都没用。她吁了口气,匆匆穿过南天门,甫一迈出来就撞上个人,抬头一看魂飞魄散,正是豫亲王。

她吓得胸口发疼,心里琢磨完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昨天的事败露了,他还是来了。她得强装镇定,笑了笑说:“真巧,遇见六爷了。”

他说:“不巧,我特意在这儿等你。”

她啊了声,一味的装糊涂,“我才刚到造办处看贡瓷去了,叫您好等了。您找我有事儿?”

他的脸上没什么变化,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是有点事儿,进内务府说话吧!”没等她应答,自己打着伞往前去了。

颂银在后面直咧嘴,知道这回大事不妙。她阿玛昨儿喝多了,今天没来,没人给她撑腰。不过内务府人多,料他不敢怎么样的。她兀自盘算,横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承认。捉贼还拿赃呢,他没当场逮住她,凭什么一口咬定她在场?

到底在官场上混迹了两年多,日子不是白过的。到了危难的时候学会打太极,错不到哪里去的。她赶上前,殷勤引路,衙门里的人见了王爷都扫袖打千儿。他到檐下却站住了脚,轻飘飘瞥了她一眼,“上你值房里去。”

大值房里有笔帖式和内府佐领,人多眼杂。颂银本想请他到这里的,奈何他不上套,既然发话,她只得硬着头皮道是。她的值房在小夹道里,是个相对偏僻的地方,窄窄的单间儿,堆满了账册题本。她请他在南窗底下落座,又张罗巾栉茶水,都忙完了,垂手站在一旁听他训话。

豫亲王折磨人的手段很高,并不着急问她,手里托着茶盏,杯盖哗哗地刮茶叶,钝刀子割肉似的。

暴风雨前的宁静很令人忧惧,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骤然发作。颂银绞着两手,感觉无处安放她的惶恐,这位王爷这么厉害,面对他居然比面对皇上还要令人紧张。可这样被动不是办法,她努力镇定下来,轻声道:“六爷有事吩咐,奴才听爷的示下。”

他手里的杯子盘弄了半天,最后也没喝一口茶。搁下茶盏,拍了拍膝襕上的褶皱,似乎拍不平,眉头又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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