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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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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支吾了下,“主子,我和容实……”

“不算数。”他斩钉截铁道,“别忘了自己的初衷就好。”

她有什么初衷?她的初衷是蒙事儿,糊弄他也糊弄皇上。可他都打算娶妻生子了还在算计她,难道她长得像个妾吗?她苦了脸,“主子,我原想多替您办几件事儿,您让我做嫡福晋的。现在您要讨别人了,还是别拿我当回事了,让我一个人飞吧!”

他嗤地一笑,“你想飞到哪儿去?就算任你撒欢,你能飞出爷的手掌心?还想当嫡福晋,野心倒不小。”

她早就料准了,以她的包衣出身当不了正房,正好可以拿那个说事儿,既不得罪他,又是个以退为进的手段。

她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我们佟家有祖训,姑奶奶不给人当妾,我不敢违背。这事太/祖爷也是首肯的,所以才有佟家闺女不参选的恩旨。因为参选必当不了皇后,必要当妃嫔,还是小老婆……”她怯怯看他,“其实我给主子卖力也是一样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红颜易得,帐房难选。我情愿做帐房,为主子排忧解难,比躲在屋里给您暖被窝强。”

豫亲王直皱眉,“这句老话从来没听过,又是你瞎编的吧?”

她嗫嚅了下,“甭管是不是编的,总之话糙理不糙吧,主子说呢?”

他蓦然冷了眉眼,“怎么决定我心里有数,用不着你多嘴,办好你份内的活儿就是了,别的不要你管。”说罢抬手一拍,不远处的太监紧走几步上前来,垂着袖子听示下。他抬了抬下巴,“送小佟大人上戏园子,瞧时候宾客该来了。”

颂银没计奈何,唯有蹲福告退。一面跟着往跨院去,一面暗里腹诽,这种人是有君临天下的气度,不讲理的劲头比皇帝还足,他日要是龙飞御极,她肯定是没日子过了。

不管怎么样,目下得先打起精神来办差事。北京人爱办堂会,有大院子能搭戏台的,都在自己家里办。主家出资请名旦、名角儿来唱一场,未必要逢喜事,平常图个热闹也爱召集。当然不仅仅是京戏,还有昆曲、杂耍等,反正怎么高兴怎么来。并且光听戏是远远不够的,得办宴,办茶座,颂银一上午尽忙这个了。

等到近晌午时客人陆续来了,有朝中的官员,也有城里叫得上号的人物,比方说琉璃厂内画的高手,还有古玩界给人鉴定真假的行家。

官员们见了她都认识,咋咋呼呼拱手,“哟,小佟总管在呢。”

她欠身回礼,“王爷差遣,给府里搭把手。”

旗人的住地是这样划分的,整个皇城,非常平均地切割成八份,八旗各占一块地,地面上住的都在一个旗。佟佳氏是镶黄旗的,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豫亲王旗下,给主子效命不可推辞,因此也没人和她打趣。在王府办差比在宫里轻松,因为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家常过日子是什么样的,堂会上就是什么样。客人里也有喜欢票戏的,听到喜欢处技痒难耐,上台献一嗓子,通常能换来台下叫好声一片。豫亲王是东道,那些爱起哄的都撺掇他,起先他还推诿,后来抵挡不过,去后台扮上了。隔了一刻亮相,竟然是《长生殿》里的太真妃,铜钱头下五官美艳,水袖舞得簌簌生风。戏里最难就是反串,颂银在台下看着,忍不住跟众人叫了声好。

这时天色已近黄昏了,那声好被回廊上走来的人听见了,十分不服气地嘀咕:“先天不足,后天凑数。装女人不嫌磕碜,有能耐扮钟馗呀,看不把你打成屎壳郎!”

☆、第28章

戏台上的人生和现实不一样,颂银可以不带任何成见地去解读那位多情又多舛的贵妃。

豫亲王的姿容可以很轻松地驾驭这类绝色女子,他本身就长得好,敷上粉,擦上胭脂,眼波袅袅、身姿楚楚,除了这贵妃个儿太高以外,基本没什么可诟病的。颂银在台下一角有自己单人的座儿,她两眼望着台上,一手支下巴,开始胡思乱想。要是容实扮上不知是个什么样,应该会很惊艳。他的长相有男人的爽朗,兼具女人的秀致,还有那长而纤细的手指,挽出个“斗芳”来,大概真会迷煞人。

奇怪现在每每会想起他,以前那么讨厌他,鬼打墙后他还拿挂鞭栓在狗尾巴上吓唬过他,她对他的印象一度糟糕到极点。后来他救了她,在她危难中帮她求了情,她对他的感觉就不像以前那么坏了。做人嘛,不要太过睚眦必报,世仇都能化解呢,何况这点小小的过结!他待你和善,你要好好回敬人家,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其实他人真不错,她抚了抚自己的脸,眼前浮起他贼兮兮的笑,自己也傻傻跟着笑起来。

忽然有人在她肩上拍了一把,然后一个身影挨过来,在她的条凳上落了座儿。她转头一看,正是他,一下子红了脸,“你怎么来了?帖子上没邀你。”

“没邀就不能来?我下值去找你,你阿玛说你在豫王府帮忙,我瞧天色不早了,等这里散了好接你回家。”他一面说着,一面从桌上盒子里捡了瓜子儿磕着,两只眼睛盯着天棚底下,别别扭扭地叹气,“六王爷太想不开了,这是何苦啊!”

颂银看了台上一眼,“怎么了?唱得挺好的。”

“好赖是位王爷嘛,扮女人不成个体统。他要是有这癖好,玩儿精了倒也凑合,可他这个不成。”他无比挑剔地摇头,“你瞧那两步走,僵虫儿似的。再瞧那粉,一张嘴直往下掉,隔这么老远我都闻着馊味儿了!没见过这么难看的反串!”

颂银觉得好笑,原以为这天字第一号不拘小节的人忽然守规矩了,谁知不过是为埋汰豫亲王。她没想和他辩驳,把注意力放在他的后半句话上了。他说来接她回家,有种平实家常的亲切感。自打她不用芽儿扶轿起,天天见到的只有那两个黝黑的轿夫,刚才猛看见他,竟还有点高兴。她周旋了一整天的大宅子,对她来说依旧陌生。在这种疏离的环境里见到熟人,心里那份踏实的感觉,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她不太喜欢豫亲王,害怕堂会散后他还要寻她晦气,正愁没法脱身,容实的出现救她于水火了。这个看似靠不住的人,紧要关头一点儿不含糊。他担心天黑她一个人不安全,下了值不回家,拐到这里来接她,真是花心思了。她很觉得心安,叫了声二哥,“还没用饭吧?”

他唔了声,“回头咱们一块儿去吃炒肝。”

她听了,把一叠豌豆黄送到他面前,给他沏了杯茉莉茶,小声说:“先垫一垫,怕是还有阵子呢,别饿着了。”

容实抬起眼,一双琉璃般的眸子,也不笑,只专注地看着她,“妹妹,你真好。”

颂银立刻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捂着嘴说:“你别这样成吗,好好说话。你叫我的名字吧,叫颂银、银子,哪怕二银也可以,就是别叫妹妹了。老是哥哥妹妹,像唱戏似的。”

他却倔强得很,“我觉得哥哥妹妹挺好,显得亲近。”

“可我觉得不好,叫人误会咱们是兄妹。”

容实正打算惆怅,突然醍醐灌顶。不愿意让人误会是兄妹,这个就有深意了。如果是心无旁骛的,管别人怎么个看法呢!可见她是想远了,不愿意旁观者弄不清楚他们的关系,误会他们一家子乱章程。

他心里扑腾起来,又得按捺住,憋得不知道多辛苦。还好这些年在宫里喜怒不形于色,也算练出来了,越是高兴越不能笑。他正着容色说:“我喜欢你叫我二哥,我花了大力气才让你改口的,比一句冷冰冰的容实强多了。或者这样,你也像我奶奶似的,叫我实哥儿,我叫你二丫头。”

她皱了眉,“这成什么体统,混叫一气,让大人听见了多不好。”

“那就不改,还这么叫。你也别怕人家看不明白,世上没我们这样的兄妹。”

颂银没办法,他是沉浸在哥哥妹妹的趣致里没法自拔了,既然他愿意,她也不勉强,就这样吧!

台上的太真妃拖腔走板地吟唱着:“三郎他道出了悔改之意,君王的率真令人着迷……”颂银还托腮看戏,但是两眼瞧着,脑子却没用在这上头,早飞远了。

一套“长生殿前七月七”唱下来,豫亲王换了行头下台,径直朝他们这里走过去。他在台上就看见容实了,没想到他这么急吼吼地过来,看得出他这个大媒做得很合他的心意。

人还未至,笑声先到,“大忙人,今儿怎么得闲上我府里来了?”

容实扫袖打了个千儿,换上了个恭恭敬敬的态度,“王爷办堂会也不请我,枉费咱们的交情。”

豫亲王热络地在他肩上一拍,“我打听过,知道你今儿当值,没好打扰你。没想到下值就来了……”说着含笑扫了颂银一眼,“还是咱们小佟大人的面子大。”

容实笑了笑,“天儿不好,黑灯瞎火的,她一个姑娘家我不放心。恰巧今晚不上夜,干脆来接她一程。”

这是相催了,再留着不放似乎说不过去。豫亲王回身瞧了天棚一眼,十分大度地说:“这次确实耽搁了,后面也没什么要紧事,颂银就跟着回去吧。”

容实四下看了一圈,高朋满座的,慢吞吞道:“这合适吗?您这儿还没完呢。”

豫亲王笑道:“没什么,你要不来,我也得打发老妈子送她回去的。毕竟是个女孩儿,走夜路难叫人放心。既然你来了,那正好,有你容统领在,还有什么可愁的?”

这话说得,他倒成了老妈子了。不过他也不计较,情场失意的人有点小脾气,可以理解。他拱了拱手,“既这么,我就带她先回去了,王爷接着高乐。”

脸上含着笑,暗地里都在较劲。颂银两边看看,一缩脖子没言声。等到要告辞的时候对豫亲王行了个礼,献媚地说:“主子前头提起的那件事,我明儿上值后好好查访查访,等有了信儿再来回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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