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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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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下眼,“不行只能往里填了,难关总要过的。”

他不由发笑,“难怪人说内务府佟家有金山银山,看来是真的,要不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颂银怨怼地瞪了他一眼,“我不是没辙了吗,你就不能说点儿让我高兴的?”

佟家有钱是真的,不单佟家,但凡和内务府沾边的,家底子都不薄。这种事说出来是挺亏心的,但每天手上大把银钱流出流入,想不受浸淫很难。谁不知道往家捞钱?什么都是次要的,把家营造好,供着家里的长辈好吃好喝,手上有结余了,置房置地,吃租子吃瓦片,就那么回事儿。颂银这辈的还算好,她当值两年两袖清风,虽然机会有很多,却没那份中饱私囊的心,就觉得皇帝吃个鸡蛋要二两银子,这种账务报上去脸红。不过她不伸手,也短不了她的,像那些地方官员和皇商为了通路子,都往家里送孝敬的。所以佟家不缺钱,她看过太太的账册,那个数字,十辈子躺着也吃不完。

但对外绝不摆阔,摆阔是大忌,会招来杀身之祸的。因此一有人说“佟家富裕”,要立刻回敬“您太抬举我们了,我们不敢瞎富裕”,这是最基本的应答方式。不过颂银对他倒没搬出那套来,总觉得在他跟前说虚话不是明智之举,会让他瞧不起。他也确实是明白人,告诉她绝不能胡乱补那个亏空,“万一皇上心里有数,你那儿却把帐合上了,反而要出大事,接下来就该追查你们佟家的家底了。”

凉风习习,灯火朦胧,颂银瞧他的时候多了份宾服。很高兴他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其实说填补也是她一时顺口,她知道不能填这个窟窿,并不是填不起,是怕入了皇帝的套。既然换人有违太/祖爷旨意,那就把佟家连根拔起。罔顾法纪,贪渎成性,这就是扫除后患最好的罪名。

在宫里活着,后妃勾心斗角,他们这类人也不舒坦,所以他说送人进宫,真怕害人一辈子。皇帝要是好,等啊盼的虚度光阴就算了。万一受宠,那就难以想象了,会不会像郭贵人似的,翻牌儿等同上刑?

她嗳了声,“我问你个事儿。”

刚才说得挺一本正经的,毕竟大事当前,态度要端正。可她突然换了语调,微倾着身子,满脸古怪的笑意,他那根不着调的筋就被她挑起来了,欢欢喜喜凑过去,笑着说:“什么事儿啊,妹妹?”

颂银略作矜持地支吾了下,“我想和你打听陆润。”

他拉了脸,“他是个太监。”说完了很笃定地补充,“货真价实的太监!”

颂银狠狠白了他一眼,“我知道,不是太监也不能留在宫里。”

“那你打听他干什么?”他想了想觉得不对,威胁有点大,“你常在养心殿往来,和他相处的机会比和我多……”

这人老爱把自己拿出来比较,和豫亲王比也就算了,怎么还和太监比上了呢!颂银无可奈何,“我不是要跟他,就是对他有点好奇罢了。”

他这才松了口气,“不是要跟他就好,太监不是全乎人,跟他不会幸福的。陆润这人,我倒是挑不出毛病来,挺好一个人,不爱张扬,办事很踏实,没有什么坏心,你打听他干什么?”

颂银嗫嚅了下,说没什么,“就是听到一些传闻,关于他和皇上的。”

和想象的不一样,她以为容实至少会大惊小怪一番,没想到他竟一点不觉得意外,干咳了一声,视线扫射方圆五十步以内,装模作样说:“这种道听途说的事儿你怎么那么感兴趣呢,议论皇上是死罪知不知道?不怕我把你抓起来?”

看来他多少了解些内情,要不然也不会这样。她靦脸一笑,“我不是想议论皇上,我就是关心陆润呀。”

容实脸上有了得意之色,摇头晃脑说:“那得看我愿不愿意告诉你,一般这种内/幕我只说给亲近的人听,你是谁啊,这么容易就撬开我的嘴?”

颂银气呼呼看着他,这人就是无时无刻不在钻空子,无非想得两句爱听的话罢了。他在这里卖关子,弄得她心痒难耐,搓着手叫了声二哥,“你给我说说。”

显然一声二哥不能满足他,他别过脸随意搪塞,“陆润伺候得好啊,将来一定能升掌印。”

颂银想听的不是这个,加重了力道,从“二哥”变成了“二哥哥”。

他转过脸来,两眼放光,“妹妹……”

她一阵恶寒,“这下能说了吗?”

他还是摇摇头,“眼巴前麻烦一大堆,你不想想怎么脱身?”

她早算计好了,如果皇上硬要给小鞋穿,那她就向太后求助。不管怎么样,她首先要保全的是佟家的基业,掌管了几十年的内务府,不能毁在她手里。既然有了谱,也就没什么可着急的了,该有的总会有,不该有的,把库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出来。现在他在这里,她觉得自己话有点儿多,想和他聊聊,于是陆润很不幸的成了他们的谈资。两个阶级的并肩,可以从互通小道消息上发展起来,慢慢化成钢铁一样的友谊。虽然这种事一般发生在女人和女人之间,但遇到容实这种不走寻常路的,也可以十分的欢乐和融洽。

她点头哈腰着,“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好几天,我连梦里都在纳闷,你到底给我解一解吧。”

他琢磨了下,说可以,“但是你得让我有说的动力。”

她很自觉的又叫一声,“二哥哥。”

他说不成,“分量不够,你得叫亲人。”

颂银寒毛炸立,“这是什么称呼?没听人这么叫过呀。”

他说有,“上书房董师傅发丧那天,他太太就是这么叫的。”

颂银觉得他真没个忌讳,那种时候的话能是什么好话,人都死了,怎么亲热怎么叫,活人能和死人一样吗?她不愿意答应,“不吉利,不是好词儿。”

他却笑了,“我得你这么一声,死也甘愿了。”

她扭过身看他,清华爽朗的眉眼,掩在稀薄的暮色里,更显得没有棱角,像画中人一样。她的语调变得温和了许多,“我不喜欢这样,别动不动死啊活的。咱们活着都不容易,为了听那一声豁出命去,你傻呀?”

她这段话分明比那句“亲人”有意义多了,容实心里很澎湃,喜欢那种被她当回事的感觉。她也看出他有松动了,挨得近了点儿,眨巴着眼睛趁热打铁,“我一直挺待见陆润的,他帮过我两回,这么好的人,当太监真是可惜了。世上就有这么不公平的事儿,你瞧城里那些人,揉核桃、养马,半点正事不干,就因为在旗,有一份俸禄,能靠朝廷混日子。陆润是汉人,家道中落了吃不上饭,只能净身当太监。他要是也有旗人一样的待遇,说不定能考个状元,做上大官,就不会像现在似的了,你说是吧?”

容实没她那么多的感慨,“英雄莫问出处嘛,他如今得势就行了,掉了的肉长不起来了,遗憾也没用。”

“那他和皇上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坐得高,她做得矮,再靠近,几乎要靠在他腿上了。她一心打听,百无禁忌,“你说皇上这么多年没儿子,是不是和他有关系?”

他垂眼看她,“女人啊,真满脑子歪门邪道。没儿子和没生养不是一回事儿,皇上没阿哥,可他有公主,说明他没什么病症。至于陆润……”他抬手摸了摸鬓角,“只要相爱,管他娘的男女。”

颂银猛吸了口气,果然料得不错,是确有其事啊!容实快人快语,困扰她许久的问题被他这么一抖露,全明白了。

她心里惘惘的,“喜欢一个人,还能让后宫的嫔妃侍寝,真不容易。”

“陆润又生不了孩子,皇嗣要紧。”他大咧咧说完了,才想起该保密,切切叮嘱她,“我一向嘴严,这回全告诉你了,你可不能宣扬出去。”

她摆了摆手,“放心,我又不傻。”

不傻就好,彼此的好感又进一层。到底发展感情还是要靠多交流,不拘内容是什么,你来我往的,友谊就升华了嘛。

相谈甚欢,各自欣喜。月上中天了,颂银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那脸盘儿有点肉乎乎的,像个没长开的孩子。别瞧她平时威风八面,犯迷糊的时候分外可爱,容统领就好她这样的,拿得出手,可以让一个男人引以为傲的,世上除了她,大概别无分号了。

他的手从栏杆上挪过来,想偷偷碰她一下,她坐着,高度正合适,不戴帽子的时候全是女孩子的温柔,长发乌浓,编成个大辫子,一直垂到腰下。他心里咚咚地跳,没什么经验的人,迈出一步很需要勇气。他曾经和他爹取过经,问应该怎么接近姑娘,容学士的回答很简单,心细、手勤、厚脸皮。你永远别指望一个姑娘能来贴着你,你端架子,姑娘以为你对她没意思,立马就和你掰了。但是示好也得拿捏分寸,不能猴急,要稳,又要沉得住气。你见了喜欢的姑娘,哈喇子直流,人家也怕你。

光是那三点,他还可以理解,后面那段解读彻底让他懵了。既要脸皮厚,又得沉得住气,讨好一个女孩儿怎么就那么难呢!他决定不管那套秘技了,凭自己的本事取得胜利。喜欢一个人,她的每个部分都充满了吸引力。他抱过她,给她掐过疙瘩,可都是匆匆,没有机会细品。现在她就在眼前,那乌云般的秀发,看着那么讨人喜欢……

他真伸手了,自己很紧张,也有点窃喜。可是刚要触到,一个太监连窜带蹦过来了,插秧打了一千儿,“小总管,佟大人请您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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