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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嬴纵,册我为妃罢!(三万五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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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锋芒之一品佞妃作者:步月浅妆

114嬴纵,册我为妃罢!(三万五高潮)

嫡女锋芒之一品佞妃114嬴纵,册我为妃罢!(三万五高潮)

招展的旌旗蔽日,明黄的帷帐高悬与梁,暗红色地毯几乎将整个帝宫都铺满,来回走动的宫人们面色急惶尚在忙碌,皆是为了明日里百年之间也难有几回的立后大典,沈苏姀说的不错,明日的典礼必定会让人惊艳,向内宫正东方望去,那一座白玉砌成的栖凤宫仿佛因为将要迎来新主子而星辉灿然,远远地看着,已让人觉得高贵又尊荣,目光只停留了一瞬,嬴纵便又看向了别处,时隔七年,那一座皇后之宫只怕终究难迎来新主子入主。

王辇缓缓地行进,初春的暖阳正从东边缓缓的爬上中天,春意盎然,暖风袭人,如钦天监所言,今日是个极好的日子,王辇越走越慢,某一刻停了下来,嬴纵心知是到了栖霞宫,当即便要掀帘下辇,可掀帘而起的瞬间他却又是一愣,只因在那栖霞宫的门口正站着几个身上挂着几缕明黄色丝绦的小太监,眉头微蹙,嬴纵的眸光暗了下来。

容冽见嬴纵动作一顿,不由低声道,“怕是皇上昨夜留在了娘娘此处,主子的意思是?”

嬴纵掀起帘络的手轻垂,身子又坐了回去,淡淡道,“去太后那里罢。”

容冽闻言唇角轻抿,当即挥起了马鞭朝寿康宫而去。

嬴纵多日不曾进宫,王辇刚在寿康宫停下便有人去禀报,待他一路走至正殿的时候陆氏已笑着看他道,“这几日都不见你,眼下身子好些了?”

正殿之中还有雍王在,嬴纵行了礼,对着雍王点了点头,而后便道,“没什么大碍,皇祖母无需担忧,多日未曾进宫请安,是孙儿的不是。”

陆氏一笑,“刚才去了栖霞宫吧?见你父皇在所以先来哀家这里的?说起来贵妃要立后了,却也不见你面上多几分笑意,这几日你没有进宫,可是刚才这一路走来相比也看的明白,这一次你父皇可是对这立后大典十分上心的!”

嬴纵弯了弯唇,“孙儿明白。”

陆氏闻言摇头一叹,“哀家明白,你就是个不外露的性子,罢了罢了,总之贵妃立后是极大的好事,明日一过,宫中也算有些新气象,到时候,很多事都不同了。”

陆氏说的意味深长,也不知这个“不同”指的是什么“不同”,雍王自始至终淡笑不语,嬴纵听着只点了点头便作罢,陆氏便又道,“你还没见太液湖那边的景致罢?这一次礼部倒是花了很多心思的,晚上的赐宴更是设计的十分有趣,今夜礼部要让贵妃上一上龙船,那湖边的景致和那位谢大人准备的烟花,咱们可以先睹为快,你可莫要早早走了。”

嬴纵眼底也有微光一亮,点点头,“是。”

陆氏一笑,忽的想起什么似得道,“只是沈丫头今夜要在永济寺过夜,否则她也可先睹为快,明天晚上那湖边必定人山人海,可没有今夜随意,哎,说到底都是因为这宫中多年没有热闹过了,哀家倒也有了几分顽性,当真是……”

陆氏一边说一边摇头感叹,雍王便道,“母后正当如此。”

陆氏挥挥手打断他的安抚之词,这边厢正说着呢门外便闪过几道身影来,却是三位公主结伴而来,三人齐齐见了礼,除却嬴华阳,嬴华景和嬴华庭都是一脸兴奋的样子,自然都是因为宫中的热闹事儿,陆氏与两人说了几句,便一把拉过了嬴华阳,问道,“你母妃的病好些了没有?缺什么药只管问哀家要便是了。”

嬴华阳的母妃乃是何嫔,因为出身并不高到现在也不曾升到妃位,身子不好亦是有些年头了,嬴华阳唇角虽然有些笑意,却有些勉强,听太后之话倒是笑的自然了些,只道,“母妃这病多半是心病,皇祖母不必担心,华阳寻常多陪陪她便好。”

这么一说太后便是一叹,宫里的女人,又有几个不是心病呢?

似乎意识到这喜庆热闹的日子说这些不好,陆氏拍了拍嬴华阳的手便转了话题,一时间嬴华阳的笑意便又有些勉强,只是她素来是端庄温婉的大公主,一时间只噙着浅笑在旁看着嬴华庭和嬴华景逗趣儿,来了三位公主,殿中顿时热闹起来,又因为苏皇后和大殿下早前已经平反,因而这二人也不算禁忌,便听陆氏道,“苏皇后的时候乃是你们的父皇大婚,那时候也是十分盛大的,各国使臣来贺,整个大秦都欢腾起来,只是那次都是按照礼制来,十分的繁冗无趣,眼下这次确实热闹趣味许多,你们这些小辈只怕更是喜欢。”

苏皇后和大殿下嬴铮虽然被翻案,这期间的波折却到底叫人心生唏嘘,因而陆氏也不多说,嬴华景闻言便一叹,“父皇大婚,那便是帝王大婚的礼制,想必是绝无仅有的!且不知什么时候叫我们瞧上一回!呀!”

她说的高兴,刚说到最后一字脑袋上便挨了一下,回头去看却是嬴华庭,嬴华庭眼底略带无奈的瞅着她,嬴华景倒吸一口气凉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适才那话多么的不合适,要看帝王大婚,便只有新帝登基才能看了,这话岂是能乱说的?!

见她一脸后怕僵愣之色,陆氏摇了摇头倒是不曾责怪,却是告诫道,“仔细这话叫底下人听去传个不像话,你和你两个姐姐学着些,眼看着也要嫁人了,怎地如此粗枝大叶?”

陆氏本是随便告诫一句,嬴华景闻言却是面色一白,“我不要嫁去北魏!”

陆氏一愣,瞬时间又好气又好笑,“你倒是想去!人家北魏太子还不要你去呢!”

嬴华景一时也知道自己想多了,不由悻悻道,“哼,是我不稀罕!”

陆氏看着她无奈至极,这边厢嬴华庭却是眉头一挑,“皇祖母此话何意?不是说北魏太子前几日受了重伤北魏军中大乱?怎么北魏皇帝又开始提着联姻的事了?”

陆氏眯了眯眸子,“受了伤又如何?不但没忘记此事,反而催的更急了。”

嬴华庭冷哼一声,“他催由他催,不理便是!”

陆氏叹一声摇了摇头,似乎在感叹小辈们不懂这国事之难,却未曾多言,几人又说了几句,眼看着外头日头越爬越高,没多时这殿中又来了新客,却是宁天流和八殿下嬴策一起来了,太后对这一辈小的从来宠爱的紧,宁天流也是寿康宫的常客,和嬴策一起行了礼,两人便坐在了嬴纵身边,陆氏看着嬴策道,“难为你今日还知道回来!”

嬴策闻言眼底微光簇闪,旋即笑道,“这样的事孙儿怎能错过,今夜回来便不走了,至明日正礼过了再出宫,瞧着皇祖母高兴,不若今夜孙儿就在寿康宫歇下!”

嬴策素来会逗趣儿,这话一出陆氏哪里有不高兴,当即便笑着应了,趁着嬴华庭诸人在离间说话,嬴纵和宁天流走了出来,宁天流上下看了几眼嬴纵的身子,眉头微蹙道,“怎么旧伤复发的如此严重?这么多天你都是闭府不出的。”

嬴纵摇摇头,“这次时间是有些长,眼下无大碍。”

宁天流这才点头一笑,转头望了一眼这连绵的宫阙道,“这立后乃是贵妃娘娘之喜,自然也是你之喜,待明日之后,立太子之事便可提上议程了,凭着嫡子的身份……”

宁天流的话意不言而喻,嬴纵唇角微弯,面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

他素来是不显山露水的,宁天流见此也不意外,只是往殿中看了一眼才压低了语声道,“这几日君临军中颇有些传言,八殿下大有持掌忠勇军的意思,你心中可有数?”

宁家虽然素来中庸,按理来说宁天流也不当如此明显的议论此事,然而宁天流对嬴纵除却那几分敬服之外,更有两年之前同御焉耆的交情,宁家军彼时虽然只是做为天狼军的附属,可到底是战场上同生共死了一回,自然不是旁人可比的,因而这话才明显的偏颇与嬴纵了,嬴纵听着此话却只是淡笑一瞬,“底下的人素来是看天恩行事,传言自然只能是传言,当不得真,你我亦无需放在心上。”

看着嬴纵如此不在乎,宁天流摇摇头也不再说,却忽然一笑,俊朗风流的面容染上几分促狭,“此番洛阳候被贵妃娘娘指定前去永济寺迎冠,看样子贵妃娘娘已经属意与洛阳候了,难不成等贵妃娘娘立后之后就好事将近了?”

嬴纵淡泊的面色却是因为此话稍稍一暗,宁天流看得分明,当即挑眉,“怎么?难道你没有这个打算?还是皇上不允?还是贵妃娘娘那里有什么难处?”

嬴纵在这连番的问题之中苦笑,“都不是。”

宁天流眼底闪过两分愕然,又愣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似得看着嬴纵,“看这情形,难不成……是洛阳候不愿嫁与你?!”

嬴纵眸色一沉,竟是不曾反驳,宁天流面色更为惊讶,又道,“这又是为何?洛阳候不是与你……倘若这样,莫不是她有什么要求你不曾做到?啧啧,竟是这般……”

宁天流连声感叹,嬴纵却狭了眸子望着远处出神,看着嬴纵露出这种表情,宁天流眉头一皱有些唏嘘,“情之一字,委实能杀人无形,你这样的表情到要叫我以为明日便有敌军兵临城下了,洛阳候为何不愿嫁?再不嫁,你这正妃之位只怕为她保之不住,将来……栖凤宫又要给谁去住呢?后宫三千,妃嫔如云,至少将栖凤宫留给自己喜欢的人罢!”

嬴纵回神,看着宁天流的目光有些疑惑,好似在奇怪宁天流为何要说如此荒唐的话,宁天流被他看得背脊发凉,嬴纵忽的一笑,又摇头看向远处,“正妃之位?栖凤宫?在她眼里,在我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不会有后宫三千,也不会有妃嫔如云,不会有。”

宁天流适才只是愕然,眼下却委实目瞪口呆,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一时压低了声音道,“你在说什么鬼话?你的意思是这后宫虚置只有一人不成?古往今来,你见过哪位帝王做下这等事了?到时候一个祸国奸佞的罪名少不得要罩在她身上!”

嬴纵微微狭眸,“她若是祸国奸佞,我便是无德昏君,也没什么不好。”

宁天流被他不容置疑的语气堵得心口一滞,俊朗的面容之上笑意全无,一时冷哼道,“你做你的无德昏君,天下谁敢说你,可史官和言官们的唇枪舌剑却只会往她身上招呼!史上也有想要空置后宫的,可到最后又有谁做成了?”

话音落定,嬴纵的目光转了过来,墨蓝色的眼底蕴着两分冷意,只看得宁天流心底一怵,看了一瞬,嬴纵才缓声开口,“倒不知风流倜傥的宁世子几时学会为旁人费心了。”

宁天流眉头一簇,“你……”

只一个“你”字再说不出其他,对着嬴纵藏着冷芒的眸子,宁天流愣了愣只得苦笑一声,转过头去摸了摸鼻子无奈道,“你这飞醋委实吃的奇怪,我为你们着想而已,倒是我操了不该操的心,罢罢罢,这位洛阳候费心的事只该秦王去做,我何苦做这冤大头!”

嬴纵仍是看了宁天流几瞬才又转过头去,口中淡淡道,“此事我自有计较。”

宁天流挑了挑眉再不说此事,眸光一转却瞧见一旁的廊道拐角处飘着蓝袍一角,宁天流面色一沉,当即低喝一声,“谁站在那里!”

话音落下,嬴纵却没什么反应,好似早就知道那里站个人一般,只见蓝袍缓缓从那拐角处走出来,却竟然是嬴湛,嬴湛偷听被发现,面上带着一股子悻悻的笑意,扫了一眼宁天流有些沉暗的表情,笑意一盛道,“咳,世子爷不用担心,七哥的事我可是比你知道的早。”

宁天流闻言顿时挑眉,看了看嬴纵,果然见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抿了抿唇,宁天流不再多说,倒有些好奇这个十殿下是怎么知道嬴纵和沈苏姀之事的,不过显然嬴湛没有告诉他的打算,嬴湛只巴巴看着嬴纵,“七哥,我有话和你说……”

嬴纵疑惑的转过头来,宁天流看了看这两人,识趣的一笑,“你们先说,我先走一步。”

宁天流说完便走,顺着这廊道往正殿殿门方向而去,想到嬴湛那模样忽然感叹这个两年前还是宫廷捣蛋鬼的十殿下这两年不知怎地收敛了许多,失笑的摇了摇头,刚走到殿门口却碰到正出门的嬴策,嬴策面上挂着淡薄的笑意,看他一个人回来不由问,“七哥呢?”

宁天流指了指那边侧廊,“十殿下说有话要和秦王说,在那边呢!”

嬴策点了点头,宁天流便走回了殿中去,嬴策走出殿门在一旁的廊檐之下站了一会儿,想到宁天流之语,忽然有些好奇嬴湛有什么话和嬴纵说,眯了眯眸子,他提起了内息不紧不慢的朝一旁的侧廊走去,刚走到转角之处,便听到嬴湛压低了声音道,“七哥,今天晚上贵妃娘娘恐怕要出岔子,你可当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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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湛跟在嬴纵身后走出来的时候便看到嬴策仍是一身白袍站在廊檐之下,不知在想什么,嬴湛唇角一弯当先几步走出来笑道,“八哥,次次来皇祖母这里都不见你,今日可瞧见你了,好好地你怎地搬出宫去了?民间的百姓搬了新家都是要请客吃酒的,你什么时候请我们去你那皇子府瞧瞧呢?我已经许久没出宫了!”

嬴湛性子与嬴策有几分相像,只是要比嬴策更为顽劣些,幸而这两年有所好转,倒也不再若往常那般时时领罚了,嬴策听着嬴湛调笑的话回过神来,笑着道,“难道这几日教你学问的夫子没有给你布置课业了?你才多大就要学着别个吃酒了?”

嬴湛本是兴冲冲地的一语,却没想到嬴湛专说他痛处,不由嘴角一撇哼道,“八哥果然去了军中就愈发不同了,连说话都越来越正经了,就好像你早间十三四岁时没有吃过酒一般,从前八哥最不喜三哥常常往父皇面前跑,眼下八哥不也是天天都往御书房去呢?”

嬴策的眸色便稍稍一变,因是嬴纵正看着他,他眼底的暗色倒是掩饰的极好,只看着嬴湛无奈的摇头,“这一张嘴倒是厉害,你年纪小知道什么,军中有军规,何况去父皇那里也是因为朝事,我倒是想叫你出去乐呵,可眼下也要有时间不是!”

嬴湛闻言面上便生出笑意来,眼底微光簇闪的道,“哼,八哥少骗我,你乃是皇子,身份在那里摆着,便是日日不去军中又能如何,底下的人又能说个什么不是?我看八哥就是变了!变得无趣变得没意思了,变得也要去争那些功名利禄了!”

嬴湛心直口快,又因为从前二世祖的捣蛋性子谁也不怕,这话虽然有些不敬也被他竹筒倒豆子似得说了出来,却见嬴策眸色微沉,面上噙着一份苦笑,一边听一边摇头,眼风时不时看向一旁的嬴纵,待嬴湛说完他才一叹,“不过就是教训了你几句,你倒是教训起你八哥来了,罢罢罢,一顿酒而已,待过几日你一定寻个时辰叫你出宫一趟可好了?不过先说一句,我那皇子府可是比不上七哥的王府的,还有,到时候丽嫔娘娘罚你我可不管你!”

嬴湛心愿达成,面上的笑意又有些亲近起来,生怕嬴策要反悔似得道,“那可就说好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八哥可不许耍赖,至于母妃会不会罚我,我自有法子!”

嬴湛的语气满是狡黠,倒是合他那诡计多端的性子,他既然不说话,这边厢嬴策便看向了嬴纵,口中问候道,“七哥这几日在府中闭府未出,是不是身子有什么不妥?”

嬴纵闻言摇了摇头,“还是从前的旧伤,老毛病了。”

嬴策微微颔首,嬴湛倒不知道这件事,闻言不由瞅了嬴纵几眼,口中一时年少老成的叹道,“七哥的伤是打焉耆之时受的?这几日那焉耆世子来了君临呢,昨日里我在御花园远远瞧见过一次,委实是一副不将人放在眼里的样子,七哥,依我看这个焉耆太子是没有让你打怕,若是他此番在君临不守规矩,咱们就再打他一顿!”

嬴湛说的意气风发,嬴纵看他那模样眼底生出几分不置可否的笑意,摇了摇头道,“眼下焉耆亦是大秦所辖,轻易动不得。”

嬴湛心底自然明白这些利害关系,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听到嬴纵这话他却眯了眯眸子,口中兴味道,“七哥会怕这些?当初是谁一剑斩了窦家表少爷的?我瞧着七哥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除了父皇恐怕你谁也不会顾忌,何况是一个被你打败过的手下败将!”

嬴纵挑眉,不欲与他斗嘴,一抬眸却见嬴策一双眸子深沉沉的出神,眉头一抬,他看着嬴策的目光亦有些深沉,稍稍一顿才道,“这几日军中诸事如何?”

嬴策陡然回过神来,笑道,“还好,我许多都不懂,正在学。”

“是该学。”嬴纵点头道出三字,微微一顿又道,“立后大典也并非什么大事,皇祖母兴致高虽好,却不好让她因为此事累了身子,大家也不必闹得太开,今夜你还是回军中去做自己的事罢,明日正礼之时再入宫来,虽然是皇子,可军规亦不可轻忽。”

听嬴纵如此说,嬴策下意识就想应是,可目光一扫却瞧见嬴湛面上幸灾乐祸的笑意,他心头一凛,不知怎地有些紧张起来,默然一瞬才点了点头,“也是,那我就听七哥的!”

嬴纵点了点头,几人眼下正站在殿门口,嬴策刚说完里头嬴华庭便走了出来,看着嬴纵几人道,“七哥八哥快进来,皇祖母一时兴起要九皇叔为我们大家作画呢,限了时间,让九皇叔将咱们大家一起画在一张图上,倒不知九皇叔的画工也是极佳,快点!”

嬴华庭一言落定便又闪身走了进去,嬴纵和嬴策都没什么反应,倒是嬴湛低呼了一声,“妙哉妙哉,我只让宫中的画师为我做过画,倒不知九皇叔也这般厉害!走走走!”

嬴湛说着话便要去拉嬴策和嬴纵,嬴纵虽然不喜这拉拉扯扯,到底是让嬴湛拉住了手腕,嬴策却不知怎地往旁里一让,面对嬴纵和嬴湛疑惑的眼神笑道,“我就不去了,这几日都不曾给母妃请安,我先去如影宫一趟,七哥你们先去,告辞。”

嬴策说完便转身而走,那模样生怕有谁硬要留住他一般,嬴湛抬头看了看,正看到嬴纵看着嬴策消失方向的幽深眸光,嬴湛也蹙了眉,口中道,“七哥,我怎么觉得八哥有些奇怪呢,怎么进了一趟军中就当真和往常不同了?”

喃喃的话语落定,嬴纵自然不会答他,两人在殿前站了一阵,嬴湛忽然又期期艾艾的转过身看着嬴纵,压低了声音道,“七哥,你当真不担心今夜出岔子吗?母妃近来心神不稳,常常请来钦天监的测算来测算去,我是偷听来的,母妃她不是故意瞒而不报,她是,她是疑神疑鬼也不知这话真假,七哥,你莫要怪母妃……”

嬴纵回过神来,眸光略柔的看了嬴湛一眼,拉着他转身入了殿门。

·

西岐影正躺在贵妃榻上摆弄一株红珊瑚摆件,半尺多高的红珊瑚如血一般嫣红妖娆,周身莹玉生光映的人面若桃花,无论是质地还是形态都能是上品,自是一件极其珍奇的宝贝,可西岐影削葱般的十指抚向这红珊瑚之时眼底却没有半分欢喜之意,相反,那双清冽的双瞳之中竟含着两分怨毒,十指更是狠狠掐在那红珊瑚的曼妙细枝之上,想要将其生生掰断一般!

“都是红珊瑚,别人的千年成就,到了本宫这里,却只是这么个百年小玩意了。”西岐影的话语之中含着两分阴鸷,看着眼前这一株,再想到一月之前北魏太子送给贵妃的那一株,一双眸子里的冷色愈发分明,手上一时间更用上了力道,因是用力过猛,忽然“咔嚓”一声她那细长而好看的指甲竟然堪堪拗断了,西岐影低呼一声倒抽一口冷气,指尖漫上一股子钝痛,当即叫她眼底怒火一旺,深吸一口气,抬手便将那红珊瑚扫倒在地,“啪”的一声巨响,举世难得的宝贝立刻碎的满地都是!

嬴策进到内殿的时候恰好就看到这一幕,眉头一簇,眼底本就沉凝的冷意顿时更深了一层,西岐影听到动静也转过了头来,看到是嬴策进来一愣,当即又将目光落向嬴策身后的侍墨,眉头一簇道,“还站着做什么,快收拾干净!”

侍墨一边小心翼翼的上前来收拾这狼藉,一边犹豫的道,“娘娘,这东西到底是皇上赏赐下来的,将来若是皇上一个兴起问起来咱们不好交代,您看这……”

西岐影眉头微蹙,想了想道,“去库房里头挑一件差不多的摆上来。”

侍墨当即应了一声是,手脚极其利落的将地上的碎片收拾了个干干净净,待她退出去,西岐影才揉着自己的指尖问嬴策,“站在那里做什么?才听底下人说你去了寿康宫,本以为你不会过来,却不想此番倒是来了,有什么话,坐下说。”

嬴策自进门起便将莫测的目光落在了西岐影的身上,他这连日来的不寻常西岐影都是知道的,此刻也还算镇定,话音落定,却见嬴策仍旧是不动,心中一紧,西岐影看着嬴策眉头微蹙了起来,“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西岐影不安的一问,嬴策不答却反问,“会出什么事呢?”

西岐影被他弄得愈发摸不着头脑,一时也顾不上自己的手疼,站起身来朝他走近几步道,“到底是怎么了?寿康宫有什么不妥吗?”

嬴策眯了眯眸子,“母妃希望寿康宫有什么不妥吗?”

见他如此答话,西岐影一颗心更是不安起来,嬴策见她面色骤变眼底的暗色更深了两分,默了一瞬,忽然语声清冷的问,“母妃准备做的事情,是不是安排在今天晚上?”

西岐影一口气梗在喉头,看着嬴策的眸子满是疑问,似乎在惊讶嬴策怎会知道此事,嬴策见此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拢在袖子里的拳头紧紧地一攥,语气愈发冰冷,“不要做了,现在就收手,什么都不要做——”

西岐影猛地狭眸,朝后退一步定定的看着嬴策,“谁告诉你的?”

见西岐影第一反应是如此,嬴策的眉头皱的更紧,“母妃,收手吧。”

西岐影眼瞳微缩,定定的看了嬴策一会儿,忽的摇头,“你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我要做什么?策儿,我不管你从何处知道此事,可眼下要收手却是来不及了!”

嬴策身形一僵,对上西岐影泛狠的目光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叫西岐影回心转意,深吸口气,终是深切的道,“母妃,十弟已经将今天晚上贵妃娘娘会出岔子的事告诉了七哥,眼下他们都已经知道了,母妃,我不管你做什么,只是若再晚便来不及了!”

两人都说来不及了,到底哪一个才是来不及呢?西岐影听完嬴策的话竟然有些好笑,“你说嬴湛?嬴湛告诉秦王的?呵,可笑,嬴湛绝不可能知道!”

嬴策见西岐影如此执迷不悟袖子里的拳头早已攥紧,默然良久才咬牙道,“母妃今夜到底准备做什么?既然十弟会这样说必定会让七哥注意,母妃,你不想让贵妃为后,你是要杀了她,还是要杀了七哥,你到底想怎么做,今天晚上,今天晚上他们要去太液湖……”

见嬴策眼底露出几分恍然来,西岐影也并不否认,她只是定定的看着嬴策到,“策儿,今夜你和我都不会去太液湖边,即便那里发生了什么也和你我没有关系,你下午早些出宫,我亦会向太后娘娘告假,你我都等的是明日的正礼,只是贵妃有没有这个命去明日的正礼就不一定了,策儿,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嬴策眼底的暗色一滞,看着西岐影万分笃定的表情紧绷的身子稍稍一松,而后,他的眉头又猛地紧皱,“母妃还未答我的话,您要对付的是贵妃,还是七哥?还是他们……他们一起……是死还是伤?还是别的什么……母妃……七哥他……”

西岐影猛地抬手,连日来她对嬴策冷漠的态度都是怀柔政策,无论嬴策再如何她亦是笑脸相对,可此刻,她面上不容置疑的表情却分外冷静,一双眸子里更好似有些不同寻常的偏执阴狠,她定定的盯着嬴策的眸子,口中的语气带着与她娇柔面容不符合的肃杀,“事已至此,母妃已经没有退路,此事母妃不愿你沾上一星半点便是为了保你周全,母妃为你冒死做下这些事,你却要为了别人的周全至母妃于死地?!只有这一次机会,若是做不彻底,往后要死的便是你和我,是你和我!你要我们两人一起死还是要秦王死?!”

嬴策听着西岐影的话,挺拔的身量已开始浑身打颤,紧攥的拳头青筋毕露,一双眸子虚无又满是挣扎的落在眼前的人影上,那目光不像在看自己的母亲,倒有些像看一个陌生的魔鬼,脑海之中一时间涌入纷乱的画面,有嬴纵适才的殷切叮咛,有雍王手中刺目的剑光,还有西岐影和雍王私谈之时凄厉的语声,嬴策只觉心口仿佛放着一把大火,烧的他五脏生疼灵识俱散,要让谁死,要让谁死,他到底要让谁死,他不想死,他也不想叫谁死,可为何偏偏要叫他来决定别人的生死,这皆是因为他是私生子,是下贱的私生子……

“策儿,你今日为秦王求情,秦王他日却不会为你求情,他们母子一个手狠一个心黑,到时候必定叫我们没有半点活路,策儿,母妃这么做都是为了你,策儿!”

分明站在如影宫富丽堂皇的内殿之中,却瞬时间像站在苍茫无垠的冰天雪地里,抬眼是望不到尽头的白,四周是刀子一般落在脸上的风,有谁的声音凄惨响在耳边,又是谁的冷剑正朝他射来,画面一转,又好似看到了满天无尽的血,那冒着热气的,鲜红刺鼻的,触目惊心的,又是谁的血,是贵妃的,是七哥的,是母妃的,还是他的……

“砰”的一声响,嬴策高挺的身量直直的倒在了地上,西岐影面上挂着两行清泪,一双眸子里头仍然是来不及散去的狠辣厉光,一边和侍墨将嬴策扶上贵妃榻,一边将那迷药放在了一旁的案几上,口中喃喃道,“策儿,你别怪母妃……”

侍墨看着这母子二人如此眉头微微一簇,西岐影一边抚着嬴策的面容一边将她紧握的拳头一点点的掰了开,一边又转头问侍墨,“这药效可会伤人?有多久?”

侍墨适才进门之时就觉得嬴策有些不对,眼看着嬴策那气急攻心的模样侍墨当即取了迷药来,只需稍稍叫嬴策一闻便能将他放倒,看了看嬴策煞白的面色,侍墨语声低低的道,“娘娘放心,这个迷药不伤人的,想要醒来只需喂点清水便可解了,至于这药效的话,只怕要到明日一早殿下才会醒来。”

西岐影呼出口气,抬手将眼泪一擦,面上又是一副冷静阴鸷的模样,定了定神口中极快的吩咐道,“你出去和策儿的侍卫说一声,就说策儿要留在如影宫午睡,要用了晚膳才会出宫回府,叫他们眼下可以先行离宫了,晚膳之后本宫自会派人送殿下出去。”

侍墨应声而去,西岐影便转头看着双眸紧闭的嬴策叹气,没过多时侍墨便又返回,口中恭敬道,“娘娘,几个侍卫都出宫回军中去了!”

西岐影呼出口气,眸光往嬴策面上一扫,只瞧见睡梦之中的嬴策仍是在不停地眨着眼睫,不只是梦到了什么可怕之事,西岐影又是一叹,想到他适才所言一颗心却又有几分揪紧,想了想才看着侍墨道,“去叫人盯着太液湖和栖霞宫那边,看看晚上贵妃那里还会不会去试那龙船,若是取消了此行,立刻回来报我!”

侍墨应声,利落的转身而去,西岐影看着侍墨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入口处才又松了口气,一转眼看着嬴策的面容又开始长吁短叹起来,一边在口中喃喃道,“上苍保佑,上苍保佑,让西岐茹和嬴纵死的顺利些罢……”

·

“这几个人当中,哀家瞧着就画策儿画得最好。”

寿康宫之中,雍王嬴麒的画作已经被陆氏拿在了手中,这画的背景正是这外头中庭的一副春日盛景,草长莺飞绿意葱茏,廊檐之下中庭之间石阶之上各处站着人,皆是这些意气风发锦衣华裘的小辈,雍王性情淡泊纵情山水,画工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好,寥寥数笔便将皇子公主们的风姿勾勒其上,嬴珞、嬴策、嬴胥三人不在,可雍王还是凭着记忆将三人画了上去,分明每一个都画得栩栩如生,陆氏却单单点了一个嬴策夸赞雍王,只一句,雍王的背脊已经有些发僵,陆氏扫了他一眼,唇角的笑意恬淡,“贵妃的画工也是极好的,前几日还画了一幅《寒兰图》,本要叫沈丫头题词,她却半路跑了出去。”

陆氏本是要午睡,待打发走众人却不知怎地进了内室却又不睡,反倒是拿着这张画细细的看起来,看来看去,便只道出了这两句,雍王一身素雅白袍仙风道骨的站在一旁,面对着陆氏和煦的笑意和温淡的语气,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氏看了他两眼,将那副画缓缓的放在了手边的案几之上,一双眸子缓缓的看向窗外的春景,唇角的笑意一点点的淡了下去,“小九,你要向哀家求什么愿呢?”

雍王的面色一时有些发白,唇角紧抿的模样早就失了平日里的雅然,抬睫看去,陆氏的一双眸子悠远,面上的神色竟叫人无端的心安,雍王微咬了咬牙,忽然掀袍而跪,陆氏转过头来,便看到雍王垂着眸子跪在自己榻前,挺直的背脊微微弓着,卑微又臣服的姿态。

微微一叹,陆氏的指尖缓缓磨挲过画纸上的每个人,“小九,你这么多年来从不回君临,这一次若不是因为哀家身子有恙,若不是因为秦王在南境遇到了难处,只怕你仍旧是不肯回来的,新年之后你本就要走,却是哀家将你留了下来,小九,你可怪哀家吗?”

雍王垂眸听着,闻言连忙道,“儿臣不敢。”

陆氏一笑,“好一个不敢,当年皇帝登基之时也是内忧外患,皇帝的一众兄弟最后也只留下了你和晋王,说白了,哀家从前亦不是良善之人,若非知道你和晋王的品性,哀家只怕不会留你们至今日,你我母子多年,哀家待你们也还算亲厚。”

雍王额上溢出些冷汗,闻言赶忙抬头,“母后待儿臣堪比亲母。”

陆氏又是温温一笑,眸光从这画纸之上一个个的挨个扫过,“皇家的子孙从来都存活不易,他们一个个的都是哀家看着长大的,自然都是哀家真心疼爱的孙儿,哪一个受苦受难哀家看着都是难受的,只是哀家总觉得自己日子不多了,这些小辈的事哀家不想管,可又觉得若是不管便没有颜面到地底下去面对先帝,小九,你可明白哀家的心?”

雍王连呼吸都弱不可闻,闻言只僵着身子不语,陆氏便再不说话,只身子朝后靠在迎枕之上淡淡的吐息,似乎是在平复自己的心境,又好似觉得雍王今日说不说或者说什么都没有关系,窗外有鸟雀啾啾,暖阳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身上,陆氏闭着眸子好似要昏昏睡去。

“儿臣……”

静默良久,雍王终于艰涩的道出二字,榻上的陆氏却不说话,好似当真睡着了一般,雍王艰难的呼出口气,忽然咬牙道,“儿臣求母后留八殿下一条性命。”

一句话道出,雍王好似脱力一般的双肩一垮,然而睡在榻上的人却是半晌没有动静,雍王愣了愣神,抬起头来便瞧见陆氏当真睡着了似得呼吸平和,雍王跪在原地,看着这样的陆氏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又默了一会儿,雍王又道,“儿臣该死,请母后随意责罚儿臣亦都领受,儿臣只有此一愿,还望母后……成全儿臣。”

雍王说着便倾身朝地上一拜,榻上的人却仍是没有动静,雍王抿了抿唇,忽然又哑声开口道,“早年间秦王曾受诬陷,致使皇上对秦王误会颇深,以为秦王是……还请母后为秦王主持公道,一切罪孽皆由儿臣之故,儿臣甘愿受罚,求母后……开恩……”

雍王垂着颈子跪在榻前,不知过了多久,榻上闭着眸子的陆氏才缓缓睁开了眼,浑浊的眸子里头无波无澜,眼瞳之上却覆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陆氏睁着眸子看着自己内殿的穹顶,彩画斑斓,瑰丽堂皇,上古的神佛历经劫难势要普度众生,祥云紫气佛光万丈,霞光所至人世间疾苦皆消,终成极乐,陆氏看了一瞬,又将手落在了那幅画上,再度闭上眸子,口中缓缓道,“这一个个都是哀家的孙儿,哀家自当尽力保全。”

雍王豁然抬头,素来无波无澜的眸子光芒闪动!

稍稍一顿,陆氏的语气平缓又有些感叹,“哀家知你是在等贵妃立后,只是哀家又怎会坏了这立后大典,待明日之后,你自可离开君临,今生你我母子只怕再不得见,你既然爱修道,那便在缙云山上潜心修习罢,待哀家百年,待秦王登位,你爱去何处便去何处,只是这君临城,再也不要来了。”

雍王唇角紧抿,身形绷得笔直,听着此话,眼眶不由得一红。

陆氏的话尚未完,又接着道,“还有阿策和旁的人,都忘了吧。”

至此,再无话可说,雍王闻言有一瞬的失神,眼底藏了这许多日的沉暗一消,原本就淡泊无波的眸子好似更为沉寂空然了,雍王浅吸了一口气,而后便朝着陆氏磕了三个头,“咚咚咚”几声闷响之后,雍王缓缓起身,再看了一眼陆氏,背脊略有些佝偻的转身朝外走了出去,内室入口处站着路嬷嬷,看到雍王出来的模样稍稍一愣,雍王对她笑了笑,雪白的衣袂将这笑容衬得有些透明恍惚,路嬷嬷正要说什么,雍王却已经极快的转眸走了出去……

路嬷嬷眉头微蹙的看着雍王的背影,只觉得他那衣带当风的身影竟然也像适才他那笑意一般的恍惚透明,活生生的一个人,仿佛随时都能羽化归仙乘风而去,摇了摇头,路嬷嬷朝内室而去,刚走进几步便是一声急唤,“娘娘——”

临窗的八步罗汉榻上,陆氏捂着胸口难受的满头大汗,本就满是沧桑的面容,这一晃之间竟然再添沟壑满布,一眼看去像是又老了十多岁……

·

嬴纵回到栖霞宫的时候已经是午时过后,那几个小黄门并着昭武帝的仪仗早已离开,因为明日便是立后大典,立后之后所有的东西都要搬去栖凤宫,因而眼下整个栖霞宫中都是忙碌的宫人身影,所有贵妃娘娘喜欢的都要搬过去,来往的宫人熙熙攘攘,栖霞宫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这样热闹,嬴纵一路从宫门朝正殿走去,一路上都是下跪行礼的宫人,嬴纵目不斜视,直到入了正殿才将那些来往的脚步声和宫人们兴奋的低低议论声挡在了外头。

和外头嘈杂的热闹相比,栖霞宫的寝殿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寝殿之中许多贵妃钟爱的大件摆件已经被搬走,本就宽敞的大殿立刻显得有些空荡,满目的浅紫色帷帐半垂,像极了云烟湖畔的木槿花海,高柜之上的香炉之上还点着不知名的香,或许是出自沈苏姀之手,或许是贵妃无聊时自制,极淡极淡的味道,仿佛在催人丢弃世间烦恼,嬴纵在这殿门口站了站,神思一晃忽然想起了自己幼时的景象,次次在外骑马射箭练武回来,这殿门口必定有人等他,牵起他的手带他入内,只要一走进这里,他再无需做出色厉内荏的样子!

眸光寸寸扫过这宫闱,嬴纵转身朝书房走去,若说这栖霞宫中还有哪一处没有动,那便是贵妃亲手布置的书房,走过一道宝阁隔断,一道珠帘相隔,果然看到一道雍容纤细的身影站在书案边上,一手执笔,正在看着外头的庭院出神,嬴纵站了片刻,好似有感应的,西岐茹转过了头来,看到是嬴纵她眸光微亮,口中道,“你来看,这庭中不知何时来了一对画眉,今儿一大早的就叽叽喳喳叫了,适才有宫人要赶走,我特意让留下了。”

嬴纵便走到西岐茹身边去,抬睫往外看去,果然看到外头院子里的一株木槿数枝上正站着一对鸟雀儿,嬴纵扫了一眼西岐茹的画纸,只见一个绿意如云的庭院已经画成,偏偏少了这一对画眉,作画人是要画的,还专门留了白,却不知为何迟迟不动笔。

西岐茹似乎看出了嬴纵疑惑,唇角一弯道,“本是要画的,可是先画完了这背景,却是不忍心画这一对鸟儿了,宫墙太高,画上去便似禁锢。”

嬴纵听着这话唇角弯了弯,仔细看了看西岐茹的面色轻声问道,“晚间怎么安排的?”

西岐茹仍将目光落在外头的画眉身上,闻言只淡淡道,“太后那边定是要陪着去的,你父皇早间听见今夜要去太液湖试船,竟然也说要去瞧瞧,去便去罢,都是一样的。”

说着西岐茹便低头落笔,适才留白的地方被她几笔勾勒出盛放的木槿来,眼下是三月,距离木槿的花期尚早,看着跃然纸上的花朵儿,嬴纵忽然道,“母妃,这么多年,父皇他……”

西岐茹的笔并未有丝毫的停顿,好似早就料到嬴纵会问,又好似一点也不在意,待将那一笔画完才满意的笑了笑,看了嬴纵一眼道,“到底也是你父皇,父子君臣这些人伦不可废,不过你父皇心性极冷极狠,你要和他争,便一定不能输给他,至于他待我,倒也算是极好了罢,你看这栖霞宫,再看看我这里的用度,哪一样都是宫中最好的。”

见嬴纵仍然看着她,西岐茹不由得一笑,“你的外祖母生下我便知道我有朝一日必定会和宫廷沾上关系,她教我,寡情少难,多情多艰,我在宫廷之外没见过人情冷暖不知世态炎凉时做的不好,入了宫之后却时时告诫自己不敢忘记,这二十多年,终究过的也不算凄苦,你可知我少时曾有高僧说我慧根极佳,若是能遁入空门必有大成……可惜,身在权阀世家,连个遁入空门的机会也未有,说起来真叫人唏嘘。”

西岐茹说的轻松,唇角的笑意浅淡闲适,一双眸子清亮而悠然,周身雍容风姿稍减,倒是颇有几分慵懒鲜活之意,微微一顿,她又看向嬴纵,“阿纵,同样的道理我并没有教给你,因你自小已比旁人通透灵慧我无需教你,更何况,这些道理总是让人生少了许多乐趣。”

嬴纵听着西岐茹这几番话眼底的暗色稍稍消了两分,西岐茹又看着他眯了眯眸子,“阿纵,多情多艰这话却也是有几分对的,你当明白……”

嬴纵抿了抿唇,“母妃,我不是多情。”

西岐茹闻言失笑,摇摇头继续作画,“痴亦害人!”

画了几笔,西岐茹又看他一眼,“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我只知我的儿子谋政便能权倾天下,善兵便可百战不殆,若是喜欢别个姑娘,也必定是能抱得美人归的!”

嬴纵听着这话有些莞尔,上前来为贵妃研磨,母子二人一边作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仿佛整个宫闱都已经安静下来,仿佛外头富丽堂皇的仪仗都不在,仿佛明日的立后大典还有很远很远,从午时之后到下午夕阳西下,伴着落日熔金的灿境,贵妃完成了她在栖霞宫中的最后一幅画作,画上是栖霞宫后花园的木槿花海,紫色的烟海若云聚散,如梦似幻,就好似她在这栖霞宫中的二十多年,恰若一个紫色飘渺的梦。

用过晚膳,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夕阳完全的落下了地平线,天边的阴云开始被黑夜替代,华丽的宫灯次第而亮,整个帝宫再度变作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巨大魔盒,嬴纵和西岐茹站在栖霞宫主殿之前,目光缓缓的落在这苍穹之下九重帝阙之上,不知过了多久,有小宫女前来禀报,“娘娘,王爷,太后那边已经从寿康宫出发了,待会子直接到未央阁,皇上那边还在见几个臣子,只怕还有有些时辰,娘娘您的意思是?”

西岐茹又变作了雍容华贵的贵妃娘娘,唇角微弯柔声道,“既然太后已经出发了,咱们定然不能晚,准备玉辇,本宫和秦王一同过去。”

那小宫女应声退下,西岐茹便和嬴纵一起往宫门口走去,宫门口已有玉辇相侯,母子二人先后落座,待在辇中坐定玉辇走动起来时,西岐茹才掀起那车窗的帘络望了那灯火灿然的栖霞宫一眼,宫门口的侍卫赫赫声威,小宫女们翘首以盼,连这一座巍峨的宫阁都散发着幽宁的气息在等着主子归来,西岐茹的手一滑,面无表情的落下了车帘。

·

如影宫。

“娘娘,都去了未央阁,太后带着几位公主殿下过去了,礼部的早就在未央阁候着的,贵妃娘娘和秦王也已经乘着玉辇往那边赶,娘娘,一切都如咱们所料!”

侍墨低声的禀报完毕,西岐影面上沁了一天的暗沉之色才褪了下去,娇美的面容之上一抹阴鸷一闪而逝,而后又狭着眸子问道,“就只有这些人吗?”

侍墨闻言摇了摇头,“倒也不是的,皇上也会去,只是眼下御书房有几位老臣在面圣,便给耽误了,至于其他人,侍墨眼下还没收到消息呢。”

西岐影不知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侍墨闻言便下意识的问,“娘娘是问雍王?雍王在下午从寿康宫回到自己的宫殿之后便再没有出来过,晚上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娘娘要雍王殿下也过去?是不是要奴婢眼下就去吩咐呢?”

西岐影闻言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双眸子竟然有片刻的出神,怔怔望着眼前跳动着的烛火良久也未回过神来,这边厢侍墨见她如此便不敢多言,只管静静的等着,“噼啪”一声,烛火忽然绽出个灯花来,西岐影猛地回神,看了一眼垂眸不语的侍墨摇了摇头,“不必了,贵妃在哪里他就在哪里,他雍王可不是这样不知分寸的人!罢了,今夜先不管他,叫人去太液湖那边守着,一旦有情况便回来回报与我!”

侍墨闻言便转身出去吩咐了,再回来的时候便看到西岐影正站在嬴策睡着的榻边,西岐影看着榻上躺着的人一叹,“叫几个放心的人来,就说殿下下午饮了两杯酒有些微醉了,把殿下送回八皇子府罢,等此事完全做成了之后再让他进宫来。”

侍墨扫了一眼躺在榻上没有知觉的嬴策,点了点头出去叫了几个侍从进来,西岐影一路跟着,看着侍从们将嬴策搬进了马车之中才作罢,夜里的风有些冷,嬴策被搬动之时忽然动了动,西岐影站在一旁看的心中一紧,生怕嬴策与此时醒了,幸而嬴策只是稍稍一挣便没了动静,西岐影又不放心的叮嘱了这些侍从几番才让他们带着嬴策走了,站在如影宫宫门之处看着载着嬴策的马车消失西岐影才转身返回,至内室落座,眉头紧蹙的开始了今日里最为漫长煎熬的等待,侍墨面色微白的站在一旁,这内殿之中顿时死一般的寂静。

却说陪着嬴策的几个侍从一路上护送着嬴策朝天圣门而去,因是西岐影叮嘱了好几遍的,因而在车上陪着的那两个小太监一点都不敢大意,简直是时时刻刻的盯着嬴策生怕他有个什么不妥,某一刻,嬴策的眉头忽然动了动,本来这对于被用了迷药的嬴策来说十分寻常,然而只以为嬴策是喝醉了酒的两个小太监来说却立刻以为这是嬴策不舒服了,两个人面面相觑一阵,其中一个赶忙低声道,“殿下,您哪里不舒服呢?”

一问无人答,另一人又问,“殿下,您可是想喝水?”

话音落定,嬴策的眉头又稍稍一动,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当即取出了马车角落里的常备的水壶,倒出一小盅清水,一个扶着嬴策一个为他喂了下去,好不容易才喂了些进去,两个小太监这才将水壶收好,紧接着继续目不转睛的看着嬴策。

马车缓缓的催动,因为害怕颠到了车中“喝醉酒”的嬴策,赶车的小太监甚至不敢走的太快,就这么一路慢行,眼看着快到了天圣门,一直昏沉沉“醉着”的嬴策却忽然醒了过来,两个侍候的小太监目光陡然一亮,连忙上前嘘寒问暖。

“殿下,您还喝水吗?”

“殿下,你头疼吗?”

“殿下,小的们奉淑妃娘娘的命令送您出宫回府呢。”

“殿下,您喝醉了,哪里不妥您请吩咐!”

“殿下,……”

嬴策猛然睁眸,大睁着的眸子愣愣的盯着马车的车顶,半晌都没有动静,待身边的聒噪稍稍安静了片刻之后,嬴策一双失神的眸子才一点点的回神,眸光微转,看清了眼下这情形,再一转,看到了身前的这两个小太监,嬴策愣了愣,脑海之中仿佛被冰冻过的记忆开始缓慢的复苏,渐渐地,白日里在如影宫的那一幕缓缓地浮了出来!

“现在……出宫了没有?!”

即便醒了过来,嬴策还是浑身无力,一边撑着身子一边坐起来靠在了车壁之上,语声嘶哑的问这两个小太监,他才醒来的浑浑噩噩在这两个小太监看来都十分的正常,因而眼下也不觉有他的回答道,“殿下,就快到天圣门了,马上就出宫了!”

“停车!”

猛地嘶声低喝一声,两个小太监当即吓得面面相觑,外头驾车的听到这一声也立刻便勒马停了下来,马车一阵轻微的晃动,一切都归于平静,嬴策不知想到了什么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两只手更是下意识的攥紧了身下的软榻锦垫,两个伺候的小太监吓得面色煞白,其中一个问道,“殿下,您是哪里不舒服呢?”

嬴策猛地转头,一双眸子凌厉的落在了眼前的这两个小太监身上,看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口中声音嘶哑语速极快的道,“淑妃娘娘呢!她人在何处!”

车厢的角落里放着一盏昏灯,两个小太监将嬴策的可怕眼神看的分明,吓得当即便跪在了幽暗的车厢里,一人回到,“启禀殿下,娘娘身子不好,眼下在如影宫呢。”

听闻此话,嬴策的眸光当即有一瞬的失神,片刻之后猛地回神,赶忙又问,“那太液湖那边呢!今天晚上,太液湖那边是不是……”

他问的不清不楚,然而这两日宫中讨论最多的便是立后大典的每一个细节了,这么一问,其中一个当即道,“回殿下,贵妃娘娘要去试明晚游湖的龙船,眼下和秦王殿下已经去未央阁了,太后娘娘带着几位公主和殿下也已经过去了,皇上好似也要去的,只是御书房有事耽误,我们送殿下走的时候皇上还没有出发呢!”

这话乃是听到外头的小宫女向侍墨禀报时所言,可谓是借花献佛的用到了此处,嬴策听到这话顿时沉默了下来,两手将那锦垫攥的愈发紧,胸膛剧烈的起伏,仍然有些瘫软无力的身子一时间有些支持不住,好似有什么情绪正在酝酿,某一刻,嬴策忽然使足了力气挥向了放在角落的那一盏宫灯,“啪”一声脆响,陶瓷做的精致宫灯碎了一地,车厢之中立刻变得漆黑一片,两个小太监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实在不知道嬴策眼下是为何而生气!

“去,快去,去告诉秦王,叫秦王……叫秦王不要去太液湖……”

嬴策的语声又急又快,又因为那嘶哑的声线,在这黑暗之中越叫人听得胆战心惊,两个小太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嬴策的吩咐,正愣神之间嬴策已经一脚踢了过来,厉声大吼道,“聋了吗,我叫你们去,叫你们去通知秦王,还不快去!快去!”

两个小太监如梦初醒的起身,齐齐弓着身子退了出去,靠在车壁上大口喘气的嬴策一双眸子幽光簇闪,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又是一声厉喝,“回来!回来!不要去!”

两个小太监刚下车没走出几步,听到这一声厉喝当即顿住了脚步,眼下几近天圣门,这宽阔的宫道之上一个人也没有,夜风呼啸而过,两个小太监身若筛糠般的发抖,正以为嬴策还会下什么命令的时候,身后的马车之中却不知怎地又没了动静……

手中的锦垫几乎要被他狠狠的捏碎,黑暗之中,嬴策大睁着眸子大张着嘴,好似一尾濒死的鱼一般的喘着气,不能去的,不能去!这样说必定会暴露,他的七哥那样的厉害,那样的天不怕地不怕,若是知道母妃的心思,他会怎么对母妃呢!何况,何况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如果,如果知道母妃对他起了杀意,他必定会连自己都……

——不能去!不能说!

心中两道声音在嘶吼,好似天人交战一般,嬴策浑身冷汗淋漓,连外袍都快要湿透,他背靠在车壁之上想要急速的转动着脑袋,可是脑袋之中还是昏沉一片,便是想也想不出个法子,越想越是绝望,越想一颗心越是要炸开来,整个人好似又落入了大片大片的冰天雪地之中,淑妃凄厉的问话还响在他耳边,雍王和太后的对话也在他脑海之中盘旋,他到底要让谁死,到底要让谁死呢,这是谁的错,是谁的错……

嬴策早前本就已经气急攻心,眼下又加上那迷药的作用,只觉得脑袋之中一片混乱不堪,身子渐渐地失去了支撑的力道,靠在车壁之上的身子又渐渐地滑倒在了软榻上,嬴策墨发披散的仰躺着,手和脚不听使唤,连身子里的力气也被抽走似得,他大睁着眸子盯着帐顶,一颗心渐渐地被紧攥,呼吸一点点的被夺走,整个人仿佛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一般快要被溺毙,到底怎么办,到底要他怎么办,这宫中本就是个你死我活的地方,从前他是高不可攀的天之骄子,眼下他却是个只能躲在阴暗角落里的私生子,是谁,是谁说他这一生必定败在他的身份之上,一语成谶,他嬴策竟然也能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如同一具活尸一般的散躺着,被漫无止境的黑暗包围,被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不知过了多久,嬴策的声音不但嘶哑竟然还有些微的哽咽,他语声低低的问,带着某种微弱不堪折的希冀,“他们……秦王……去了多久?”

马车之外的二人被喜怒无常的嬴策弄得忐忑不安,听到这声音便是浑身一抖,待嬴策话音落定其中一人连忙答道,“眼下只怕都到未央阁说上话了,贵妃娘娘是要去试一试那龙船稳不稳妥的,眼下恐怕已经开始了,殿下,你找秦王有急事?”

嬴策怔了一瞬,好似自己和自己在心里默默的打了个赌,他分明是希望赢家是谁的,可偏偏天不遂人愿,他想让赢的那个偏偏输了,鼻头一酸,眼角忽然有一股子热意涌上,他怔怔的望着黑漆漆的车顶,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开始了,已经开始了,阴谋诡计,毒辣的阴谋诡计已经开始了,一切都来不及了,或许他们已经……

嬴策的喉头哽住,当绝望好似细细密密的针一般刺入心脏,他的胸腔之中却猛地生出一股子愤怒来,这愤怒有对自己的鄙夷有对淑妃的无可奈何,更多的却是对自己身世的悲怆与自卑,这到底是谁的错呢,为何一定要将他至于此地此境,猛然之间,他脑海之中跳出一个身影来,双眸一冷,他怎么竟然能忘了他……若说谁最该死……难道不是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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