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曲沉舟虽然告诉了他们很多事,可明显藏起来没说的更多,他对此却束手无策。连死都不怕的人,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逼出真相来。
更别说,如果那些都是真实的话,他今后还要在许多事上倚仗对方。
一晚上辗转着思来想去,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被人压了一头,这种揣了一肚子窝囊气的滋味,太憋屈。
曲沉舟踏入书房时,看到的就是一脸憔悴面色不善的柳重明。
这是勉强算是达成协议后,两人第一次见面,气氛有些僵硬。
世子。他随意点点头,这就算是打了招呼。
柳重明本来就气儿不顺,见他如此散漫嚣张,一夜的郁闷瞬间被打开闸门,手中的笔啪地一声撂在桌子上。
还没请教先生怎么称呼?
对于柳重明的脾气,曲沉舟一点都没有意外,重明本来就不是适合表现得这样谦谦君子的人。
世子客气,先生不敢当。他微微欠欠身。
我已经在曲沉舟的身体里活过来,又有他所有记忆,他即是我,我即是他,我们算是同一人,无需区分,世子叫我曲沉舟就好。
曲沉舟是吗?柳重明冷笑:我没记错的话,曲沉舟是我买下的一名下奴,区区贱籍,见主不跪,你知不知道该担什么责罚?
曲沉舟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干脆利索地后退几步,转身面对墙壁,双膝跪下。
柳重明没料到他半句嘴也没还,当真跪下,看着那个挺直的脊背,并没有觉得一点痛快,反倒心中更闷,有种被人将了一军的感觉。
他不想再示弱,也没打算让人起来,冷哼一声,正要低头继续未完成的课业,听人开口,言语咄咄。
世子身份尊贵,莫说我为贱籍,即便不是,世子若心中不平,想羞我辱我,方法多的是。
或捆我去街头鞭打示众,或交给管制司重新学规矩,都比现在这样能解世子心头怨怒。
还是说,世子就只会用这样幼稚的半吊子手段?
世子若是今后也打算用以这样的天真去夺嫡,不如早些告知,我区区贱命不足挂齿,可怜白柳两家跟着一起遭殃!
柳重明被这不停歇的教训砸得一时发懵,怔了良久才怒喝:你好大的胆子!
曲沉舟对这一声呵斥恍若未闻,嗤笑一声。
而且世子是不是搞错了对手?我已吞下朔夜,立誓为世子百死不悔,世子羞辱于我,有何好处?
敌我不分,是非不明,这就是世子的礼贤之道?
若是今后有别人欲效忠于世子,世子也这般对人?
昔孟尝君三千食客,才有机会大难逃脱,世子怎知贱籍之人就是无用?可以随意践踏?
世子若是心胸狭窄至此,还是乖乖缩在家里不要出头,免得贻笑大方。
曲沉舟!
柳重明哪曾被人这样当面不留情面地训斥过,全身的血瞬时都涌向头顶,想也不想,自书案下格子里抽出三尺鞭,几步上前,鞭梢响亮地抽在地上。
你当我真的不敢打你?
他话音未落,曲沉舟扯开腰带,将外衫和中衣都褪到腰间,露出脊背,双手撑在墙上。
下奴曲沉舟以下犯上,罪该万死,谢主人责罚!
柳重明死死地捏着鞭柄,盯着那片伤痕累累的后背,不知怎的,又想起来那个蜷缩在杜权脚下的身体,手始终没有抬起。
只这一个犹豫,他就知道,这一次交锋,他又输了。
曲沉舟停了片刻,失去耐心,一抖手又将衣服草草掩上,站起身来,回头看着柳重明。
柳重明,我以为你是真的想为令兄报仇,真的想为白柳两家找到出路,他冷冷问道:是我想错了吗?是我高看了你吗?
柳重明在这气势逼人的质疑下,竟低了头,心生惭愧,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他今天的找茬的确不够磊落,甚至太过任性,只是泄愤,却不曾考虑后果。
我从十几年后来,对于白柳两家的处境,看得比世子清楚。
哪怕没有令兄的事,世子当真以为你们有办法全身而退吗?
我虽然效命于世子,你我实际是各取所需,我们平等合作,世子若以为可以如牛马般轻贱我,未免太天真。
我只给世子最后一次考虑的机会。
今日日落时,若是世子还没想清楚,不如就此作罢,还请世子赐我一死,免得以后再劳烦世子大动肝火。
说罢,曲沉舟头也不回地出门离去。
曲沉舟虽然在柳重明面前语气逼人,心情却很平静,这是他们相处的开端,必然不可能顺风顺水。
他经历的大事太多了,犯不着为这种小事生气。
依重明的暴躁脾气,他知道早晚会有这样一场不愉快,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从前他年纪小,只一味地爱慕倚赖重明,重明就是他的天。
可如今回头看,才知道重明这般沉不住气,才知道记忆中的人与他真正面对的,总归还是有许多不同的。
心意消沉的柳侯,年轻气盛的重明,不擅诡计的白大将军,性情直爽的白石岩,再加上懵懂无知的他,也难怪这一手好牌最后打得一塌糊涂。
重明那些不该外露的稚气和锋芒,就让他来慢慢打磨吧。
他安静地坐在窗边,看着日头一点点西沉下去,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重明不会真的是非不分,否则之前就不会容许他安然无恙地离开书房,只是还没有想好,在之后免不了的冲突和磨合中,他们该如何相处。
不知道重明究竟想清楚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自己的建议,重明以后能听得进去几分。
直到余晖即将被天边收尽,门外才传来叩门声,不紧不慢,笃笃笃三声过后便停住,等着他这边的回应。
看来火气已经消了。
曲沉舟开了门,一见到门外的人,脸色一沉,想也不想,屈膝就要跪下。
没想到柳重明早有准备,他这边刚一矮身,便张开双臂,呼地把他拦住,他这一跪倒像是投怀送抱一样,被人搂个满怀。
两人都是长身体的年纪,可毕竟差了三岁,柳重明箍着他站起身时,曲沉舟就发现自己双脚离了地。
他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拼命挣扎一下,发现这种无谓的反抗更显得他人矮腿短,连双臂也被束缚住,只能被人这么抱在半空中。
柳重明!他狠狠蹬了几脚,也不知道踢在哪里。
有话就说,我没聋。柳重明闷哼一声,冷漠回他,转身就要出门。
曲沉舟急了:世子,不要!这样出去让人看到,有损世子清誉!
清誉?我还有清誉?我怎么不知道呢?柳重明冷笑,扛着他一步踏出房门:现在假模假样地想起我的清誉了?之前想什么呢?
曲沉舟知道他说的是之前自己不知死活地乱叫,无言以对,又挣脱不了,只能眼看着他们走在廊下,这一路过去,下人都投来惊诧的目光。
这这就是你考虑的结果吗?
他臊得无地自容,声音里都带着颤抖:你你放我下来!
在前世里,除了床笫之间,重明从来没有对他粗鲁过,倒是听白石岩说过重明有时候会任性不讲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柳重明犯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