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如的手在空中定了定,棋子清脆落下:重明真是长大了,都会关心人了呢。
轻言软语,似乎与刚刚的闲聊没什么区别,柳重明目光闪动,又低头看着棋盘。
姐姐的身体安康,家里人自然都很惦记。眼看要热起来,最是容易伤暑,要不要多找几个太医来?
柳清如掩口微笑:哪有那么娇贵,而且夏太医是皇后娘娘指给我的,跟了我这些年,也一直很妥帖。
那就好。柳重明点头:我铺子里也有些大夫,改日有空的话,也劳烦夏太医提点提点,照顾姐姐,也多少妥当些。
柳清如放下棋子,安静地看着他,似是在琢磨话中的滋味。
柳重明抬头,目光澄清。
姐姐,我什么时候能当舅舅?
像小时候一样,柳清如的手指从他的额角轻轻抚下来,一直到脸颊,而后纤手轻轻掐了掐他的耳朵尖:重明,你真的长大了。
她迟疑了一下。
下面的这句话,她已经含在嘴里等了好久好久,这句话是柳家的希望,却也会给弟弟套上沉重的枷锁桎梏。
重明她轻声说:姐姐在等你再长大一些。
听她这么说,柳重明鼻尖一酸,反倒笑了,笑得柳清如盯着弟弟纳闷,片刻后也跟着笑起来她这个弟弟,怎么会是被区区几句话吓到的人。
即使当年大哥的事,也被没有击倒的弟弟。
是姐姐小看了你,只当你还是以前动不动就会哭的鼻涕小孩。柳清如的手指点在他额头:真的是长大了。
柳重明的手在桌下蜷曲着又松开,将满口苦涩压下去,抚乱了未走完的棋局。
姐姐,我刚刚在外面等的时候,见到了娴妃娘娘和景臣。
柳清如嗯了一声,说:你上次送来的两支参,倒是让她气色好了许多,如果还有,再找些来。
娴妃在入宫前就与柳家来往频繁,两家交好,她在宫中与娴妃的交情自然不错,这份关心也是真的。
好。柳重明思忖片刻,还是问出来:娴妃娘娘的病,这么久了也没谁给瞧出来什么吗?
娴妃膝下只有七殿下慕景臣一子,生产时据说就出了些状况,待到慕景臣三四岁时,娴妃忽然重病昏迷,虽拼力救回性命,身体却始终养不回来,常年用药撑着。
娴妃的娘家本该借着娴妃和慕景臣得势,却因为娴妃体弱无法承恩失宠,就此一落千丈。
这几个已加冠的皇子中,也独独慕景臣没有封王,仍被人称殿下,任谁都看得出来,梁家没落了。
没有。柳清如只简单回答。
既然太医都说瞧不出,那便是瞧不出了。
她抬眼见柳重明眼中藏不住担忧,嫣然一笑:相信姐姐,我不会是第二个娴妃。
柳重明正待说什么,听外面竹帘响了一声,宫女明珠轻声说:娘娘,于公公来了。
姐弟两人出门看,果然是皇上身边的于公公,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精瘦身材,脸上都是讨人喜欢的和善劲。
见过娴妃娘娘,见过世子。于德喜一甩拂尘,就要行礼,被一旁宫女扶住。
于公公辛苦了,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劳娘娘问。于德喜侧过身,让身后的小太监端了托盘过来。
皇上惦记着世子爷不常进宫来,那边太后娘娘也念叨着世子爷,让咱家送了腰牌过来,皇上特意吩咐,娘娘不要阻拦。
柳重明欢喜上前,取了腰牌在手:姐姐,这次可是皇上不让你拦我的。
小鬼头,柳清如嗔笑:就会仗着皇上和太后娘娘宠你。
于德喜站在一旁跟着笑,连声道喜,领了赏赐便告辞复命去了。
柳重明脸上的笑容才淡下去,翻看着手中的腰牌。
重明,你看,柳清如的指尖点在腰牌上:皇上毕竟还是想示好柳家的,柳家也绝不会是下一个梁家。
作者有话要说:有副CP,但是不会影响到行文主次,不用担心有没有愿意猜猜眼下出现的副cp是谁2333,其实可能人物都出现了,但对不上ps:景臣和方无恙不是
因为有加冠一说,本来想起表字的,doi的时候叫一叫,唇齿生香啊但我这个鱼脑子,埋伏笔都得靠备忘录,考虑一下,还是放弃给自己找麻烦了
第40章解药
柳重明从门口到内院一路走得飞快,始终沉着脸,唬得没人敢多说一句话。
没成想一过垂花门,便有人不识脸色地迎了上来:世子。
他听到这声音叫自己,陡然停住脚,一时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或是欣慰,或是恼怒,将一肚子的恶言恶语都顶到舌根,又被他勉强咽下去。
曲沉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神色不定,并不知道他如今一触即发的激愤:世子今日进宫,可有什么收获?
当然有收获,他不得不面对自己从前的失败,不得不承认走错了路。
曲沉舟,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不死心地又问,果然还是只有沉默回答他。
你先别管我,我要自己安静一会儿。
柳重明拔腿就走,脑子里一团乱,余光里看到曲沉舟像是还要说什么,又被自己的话逼退,默默地站在原地。
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他想回头去问一问,可脚步只顿了一下,便调转方向。
你别跟来!
及至关了书房的门,他的手犹自发着抖。
曲沉舟说的事应验了,姐姐慧眼如炬,进宫之后应当就很快看出端倪,可姐姐并不敢凭着皇上的宠爱怀胎,因为
因为他的无能。
柳重明把头杵在桌子上,眨一眨眼,便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手背上。
他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本以为自己为大哥拼尽了全力,却忽略了更重要的东西。
再这样下去,如果真的有朝一日,有人对柳家发难,他甚至没有招架的余力。
曲沉舟说的,他信了。
是不是在曲沉舟活过的上一世里,他就是这般蒙着眼睛乱舞一气,拖着整个柳家跌落深渊而不自知?
这个念头令他怕得不住颤抖。
可脑子一团混沌中,却又仿佛能听到曲沉舟沉静冷漠的声音世子这样当真算是成熟吗?若是一提起令兄的事,世子便会被激怒,我是不是该考虑,是否需要再寻明主?
世子若是今后也打算用以这样的天真去夺嫡,不如早些告知,我区区贱命不足挂齿,可怜白柳两家跟着一起遭殃。
狠狠用袖子擦擦眼睛,柳重明深吸一口气,挺起腰来,也不叫下人,自己滴水研墨,取笔抄经,凝神静气。
他虽然白白耽搁了四年多时间,好在老天怜悯,有曲沉舟为他指点迷津,无论这人是谁,他也要善加利用,再不能辜负身边人。
姐姐在等他。
这一路笔走游龙,写得极快,几页下来,心情渐渐平稳下来。
窗外日头已西斜,只剩下一点余晖,他抖了抖油墨未干的纸,正打算放去一边,忽然间福至心灵,将纸张离远看了看,又从书案下的格子里掏出另一叠纸。
那是曲沉舟之前写的东西,说是之后也许用得到,一并放在他这里。
他将两种字迹并排放在一起,才想明白,为什么自己在看到曲沉舟写字时,有种非常古怪的感觉。
他们俩的字体只有极微妙的区别,若是让外人看了,几乎分辨不出来。
这个发现让他呆了许久,直到书案上一黑,最后一线余晖也被吞没,柳重明蓦地跳起来,飞一般向卧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