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重明撑在桌上,揉了下额角。
从他袭了世子之位,白石岩就把这东西的前因后果如实告诉他了。
白家先祖很久前是江湖豪侠,在对武学的极致追求之下,多年苦心才炼出朔夜。本以为能从此脱胎换骨,没想到得到的却是蚀骨断肠的毒|药。
之后记载便语焉不详,也不知那位先祖是否摆脱了朔夜,抑或是一辈子与解药相随。
只是据说后代有人对脱胎换骨一说深信不疑,偷偷吞了朔夜,孤注一掷,没有提前准备下解药,却在毒性发作时,痛不欲生,从城墙上一跃而下,血溅当场。
自此,再没有人敢轻易尝试,所谓的脱胎换骨,便只成了无迹可寻的说法。
后悔了?白石岩问他。
柳重明违心地摇摇头,忽然想起来,比起那个不能说谎的人,自己算是很幸运的。
不后悔。他身份不明,拘着是应该的。
还不肯说?
捂得紧,只大概个知道,年纪在十多岁到二十多。
白石岩摸着下巴沉思半晌,有了灵感:会不会是清池?
柳重明的眼皮一跳:清池如果将来长成这样,我现在就去掐死他。
白石岩大笑,既然柳重明都不打算刨根问底,就更不跟他啰嗦这些摸不到头绪的东西,示意他打开请柬。
过几天就是你生辰了,打算怎么过?我知道你那天应酬多,别忘了留空去我们家。
知道了,怎么可能忘?姑丈还不得打死我?柳重明不由失笑,翻开看了一眼:姑丈和姑姑搞这么正式做什么,都是自家人,要什么请柬。
这一眼让他目光胶住。
白石岩想看的就是他吃惊,嘿嘿一笑:你看,小曲哥还真说中了,我娘有了。
曲沉舟起了个大早,等着府医来剥去脸上的膏药。
今天是需要去管制司验痕的日子,遮脸覆面都是不允许的。
怕归怕,却不能不去,今年至少还有马车送他过去,总好过往年被牵着过闹市。
管制司分东西院,东院负责下苦力的,西院负责欢场中人和贵家娈宠,一年年形势不同,有时西院热闹,有时东院热闹。
曲沉舟往年都是被带去东院,西院还是第一次来,陈设上似乎没什么区别,只是身边的人看起来体面许多。
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他知道,大多时候,这边的人活得反倒没有东院的久,许多人想去东院都去不成,他们本就身不由己。
四周的屋子根本谈不上什么隔音,被堵在嘴里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那是上一批人还没有处理完。
他的奴环被串在一根绳子上,跟许多不认识的人一起,跪在院子里等。
你看,耳边有低低私语:看那个,脸怎么被毁了
那是犯了错吧。
曲沉舟垂着眼眸,不用看,也知道是在说谁。
那他以后怎么办?脸都坏了,有很稚嫩的声音担忧地问: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怎么能这么
闭嘴!有年长的呵斥:贵人们的事,怎么敢议论!
片刻沉默,又有人冷笑:肯定是做了不该做的事,做奴才就该有个做奴才的样子
曲沉舟心中一跳,这话听着耳熟,不知是跪的太久,还是因为这话,连头都隐隐疼起来,仿佛又有人将他从床上拖起来,对他冷笑做奴才就该有个做奴才的样子。
吃里扒外,罪该万死
给你两条路
要么跟柳清如那个贱人一起去死
柳清如啊
曲沉舟头疼欲裂,浑身抖得厉害,额角上都是冷汗,仿佛听不得这个名字。
对了,他记得,他是个懦夫,他对柳清如见死不救。
他能听到冷宫里被捂住的哭叫声多么屈辱,可他只敢躲在墙根下,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最终落荒而逃。
再去冷宫时,却没想到,柳清如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那个无辜的生命降生在他面前。
曲司天,别忘了落魄憔悴的柳娘娘为了那个小生命,终于把主意打在了他身上:别忘了,你已经吞了朔夜,帮我做两件事,我就给你解药。
其实他早就知道,朔夜根本无药可解。
第一,我要你去对皇上说,怀王慕景延与柳清如秽乱宫廷,罪该万死。
他听得汗出如浆,明白过来,柳清如知道将来恐怕只会变成柳重明的负累,不如一死,以残躯拖着恶鬼,同坠地狱。
第二,柳娘娘将随身信物放在襁褓之中:送这孩子去朱雀门,五日后亥时,有人守在那里等着,口令养拙。
可惜他们都失算了,皇上尚未查清怀王的事,怀王便已果断地杀进宫中,他只能抱着那个孩子,拼尽全力向朱雀门奔逃。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他回头想再去找柳清如时,得知柳清如身死的消息,逼宫之乱已近尾声。
怀王腾出手来,终于到了和他算账的时候。
要么乖乖跪下来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被胁迫的,只有他清楚,自己不过是一心求死。
朔夜无药可解,柳清如触柱而亡,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他本以为自己会疼得死过去,却没料到这条贱命能熬过两天两夜,不光捡回了一条命,还见到了那两扇门,还有手上生着朱砂痣的那名少年。
那名少年给了他一次选择的机会,真实,或是谎言。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
曲沉舟喘不过来气,蜷起身子贴着自己屈下的膝盖,像是那个时候,不知廉耻地匍匐在那人脚下王爷皇上!皇上!柳娘娘将毒|药放在水里,让我服下我
我不知道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宫外的人接走了我不知道
有人在他腰上踹了一脚,他歪倒在地,又颤抖着双臂撑起身来,攥住面前的衣摆,喘息着哀求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起来!
暴喝声在耳边如炸雷,曲沉舟猛然清醒,才发现管制司的司监一手提起绳子,一手举起了竹杖,周围人都在看他。
大人,算了算了,有典史在旁边拦着司监的竹杖:都是贵人们的小玩意,打坏了哪个都不好交代。
哦,原来是他。一旁有人见他抬脸,恍然大悟地小声嘀咕:早几年可是个金贵的,没想到如今也混到这田地。
更有人议论:早听说他疯了,原来是真的。
疯了还有人要?
司监忙着赶快干完活,去前面牵绳子去了,典史逐个敲打他们:都住嘴!站起来!
一长串的人被牵进屋里,狭长的屋子南北相通,除了炭盆外,便是东面墙上钉着的铁杆。
与东院并没什么区别,曲沉舟脱去上衣,面朝墙跪下,抬手抓住铁杆,很快有人过来将他的双手缚在铁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