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情形是他们之前早就想到过的,内院那一扇普通的垂花门,隔开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
为了他们所有人,门里可以做朋友,门外只能是主奴。
柳重明年后就要去大理寺述职,带人出去席间是难免的。
他们三人关上门仔细讨论了许久在外究竟以怎样的方向相处,才是最合适的。
柳重明在指尖慢慢转着茶杯,他不说话,曲沉舟便跪着不能起身。两人之间的安静仿佛混了冰块的水,将刚刚房间内的喧嚣沸腾登时浇凉下去。
片刻后,还是白石岩像是看不过去,和事佬似的劝了一句:重明,得了,罚也罚了,小曲哥也知错了,大好的日子,就别为难人家了。
大好的日子,他就给我摆这么张脸,我看还是罚得轻了,柳重明冷笑一声,被白石岩随口劝了几句,才吩咐:起来吧,都等着瞧你呢,趴着怎么看?
曲沉舟应声起身,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站着干什么?柳重明皱眉,呵斥道:过去啊,问什么答什么。
曲沉舟慢慢挪动脚步,过去侧席一边,垂手而立。
厢房中的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没料到世子爷轻易不买人,买了后居然对小奴这么严格,也不知道这沉默的木讷少年之前犯了什么错。
也是听了这话,他们才意识到,这少年是有主的,差不多看看得了,别惹世子不高兴。
石磊,柳重明点名道:你帮忙看一眼,别让他惹大家不高兴。
白石磊愣了一下,一时也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忙点头回一声好,转头又伸手拉过曲沉舟,悄声向众人嘱咐:看看就行啊,别碰,二哥不让碰!
他记得去南路禅院的时候,二哥就说过,让他没事别碰小曲哥。
这些人里有没见过曲沉舟的,也有去过奇晟楼,但架不住大家一起玩比较热闹。
不多时,人群几乎将曲沉舟的身影完全淹没,只能听到白石磊在里面高声嚷嚷:下一个!下一个!都别挤!
白石岩用脚蹬着地,将身子歪过来,跟柳重明咬耳朵:委屈沉舟了。
嗯柳重明看着侧席上的热闹,不想看,又不能不逼着自己去习惯:你难道不知道,这主意是他自己提的?
怎么?知道了他就不委屈了?白石岩当然知道:长远考虑,他这打算也没错。
柳重明也知道这打算没问题,否则也不会认同。
曲沉舟本就不是能陪笑逢迎的性格,这样的性格无论落在哪个主家手里,都必然不会讨到什么好。
主家的严厉和下奴的不驯,恰如其分地隔开了他们的距离,用曲沉舟自己的话说即便有人像江行之那样,对他从前卜卦的过往有所揣摩,柳重明也有很大机会全身而退。
而在他这边看来,若是将来树敌,也尽可能地不将危险转移到沉舟那边。
这样对你对他都没坏处,白石岩嬉笑:看不出来啊重明,把沉舟弄得服服帖帖
没有,柳重明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冷硬地否认:我没碰他。
白石岩瞠目结舌:人都躺在你床上了,石磊还跟我说你们那个激烈的,他眼睛都花了,也是误会?
别听石磊胡说八道,我没碰他。
你白石岩的眼睛往他下面一瞟,从牙齿缝里勉强挤出几个字:好吧,我信还不行么
柳重明懒得理他这么无聊的八卦心思,听着人群那边七嘴八舌,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你这眼睛是天生就这样的吗?
回公子,奴很小的时候病过一场,病好了之后,变成这样的。
听说你好小的时候就被卖了是吗?
回公子,大概是三岁多。
哇啊,那你还记得你家里是什么样子吗?
回公子,不记得了。
他凝神听了一会儿,有心想拦,又想起曲沉舟之前的嘱咐,只能闭目塞听,当作没听见,微微向白石岩侧过头来。
姑姑如今身子若是不爽落,就不用特意麻烦姑姑。如果哪天姑姑有兴致做点什么,别忘了给沉舟送点过来,他说他爱吃。
成,说到这个,白石岩沉默一下:说来我也有些后悔用朔夜了。
过去的就过去了,没有朔夜的话,咱们俩未必能弄得住他。柳重明摆摆手,违心地安慰好友,又微微抬下巴示意那边:你当他平白受委屈,没跟我提要求么?
什么要求?白石岩问。
出门卜卦,一次一千两,带出去装门面,一次五百两,查一份账簿,一本二十两。
你知不知道,他床头那个八宝玲珑盒里,存的银票越来越多,光过年前半个多月,他就赚走我大几千两。今年要带出去,我这边还不知道怎么个破财免灾法呢。
我闲来无事,去翻了一下看看,他转头就换了个地方藏着,生怕我偷了似的。
柳重明面无表情地喝着茶:有时候我在想,我这一年到头忙的,到底是在给谁赚钱呢?
厢房里人太多,白石岩不好笑得特别嚣张,只能一手扶额,撑在桌上,双肩抖动。
柳重明冷眼看他幸灾乐祸:别以为没你什么事,府里好用的暗卫,过几天给我挑几个出来,守着他。
这个没问题,白石岩知道是在提防廖广明,想想又笑道:小曲哥挺拼命的,你送他的飞刺可用得毒着呢,搞不好再过几年,自保没什么问题。
不行,柳重明一口拒绝: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让他动手。
白石岩讪讪一笑,知道出错了主意,也不再多费心思,只将那边兴高采烈的人群看了一会儿,喃喃一声。
今年会是什么样的一年呢?
第91章野猫
距离灯市有段路,曲沉舟自然跟着上了柳重明的马车。
走动起来后,柳重明先问一声:吃过饭没有?
吃过才来的。
虽然是靠天吃饭,面对这么多人,卜卦也是个耗体力的活,曲沉舟没多回答,闭目靠在软塌上,努力回忆刚刚走马灯般的卦言。
柳重明没再去打扰,只吩咐马车走慢些,看这样子,该是多多少少有值得探究的地方。
车里点着烛火,随着马车轻微的摇晃,来回摆动着飘忽的影子。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曲沉舟看了片刻,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与从前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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