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下来,容九安心中也有了自己的考量,与其说是柳重明在耐心向他施压,等他主动说出点什么,不如说,他终于得到了一个机会。
他为津南府流民来京请愿是真,为任瑞的另一桩事进京也是真,可前者有了回应,后者却如泥牛入海,连通过凌河呈上去的文书也同样无声无息。
若说在津南府只是看到了表皮,这一场牢狱之灾,便让他更确定了,也许事情不是见到的那么简单。
世子,他的目光从茶杯抬起:不妨坦诚相对?
柳重明一笑:容探花在说什么?
容九安叹一声:世子耗费这许多时间,不想听我说些什么吗?
我在其位谋其职,想听到点什么不应该吗?柳重明有些无辜:我只是敬佩容探花为民请愿,舍生取义,不愿意动些粗鲁手段而已。
容九安沉默片刻,似乎在做最后的决定,出口的话却是换了个问题:任瑞如何了?
他和任瑞此消彼长,如果任瑞果然有人背后帮扶,得以翻身,他便是凶多吉少。
冯郁因私事被人弹劾,有人又密告他滥杀无辜,冒充战功。任瑞借机喊冤,说并无勾结流匪一事,所谓流匪不过是被屈打成招的无辜百姓而已。柳重明答他:尘埃落定,也是很快的。
容九安平静道:我还有多少时间?
柳重明也不避讳:最坏是秋后吧。
在他们无法触及插手的地方,任瑞翻盘一事早晚成定局,这样一来,容九安的罪名便无法洗脱。
若状告的是别人,容九安也许不过落个流放徒刑,可若是任瑞,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既如此容九安挺起脊背,与柳重明对视,淡然道:我的话无法上达天听,不妨说给世子听。之后要不要烂在肚子里,便是世子自己的决定了。
柳重明一挑眉毛:凌河呢?
他不知道,每一次书信,容九安都要了火漆细细封好,此时也不介意向柳重明坦白:世子有自保之力,凌河没有,我不能害他。
柳重明不置可否,等他说下去。
容九安看着桌上的卷宗,只有简单几句话。
任瑞在津南府勾结盗匪,将掳去的商旅行人卖入奴籍,罪大恶极。
可除此之外,我发现,津南府管制司册籍上的,几乎都是壮年男人。
柳重明心中一跳。
像是为了肯定他的猜测,容九安轻声道:世子猜到了吗?除了府兵,任瑞手中还有另一些人可用。
我虽离开,但在府中留了亲信。他们说,冯郁奉命缴了任瑞的官印后,有人冲袭冯郁的驻兵,几乎已杀到冯郁的营帐。
当晚死伤无数,清晨轻点时,发现死伤的都是平民。
管制司的册子一烧,身上再动些手脚,想让他们是什么,他们就是什么,容九安盯着火光狠声冷笑:不然,如今又如何弹劾冯郁滥杀无辜?
我之前不知道,任瑞为什么要避开官府军籍军册,另拢一些人成军,可如今获罪,倒是让我茅塞顿开。
茅塞顿开
茅塞顿开的人又岂止是容九安一个人,柳重明比他知道得更多,也想得更明白,直到走出门外,阳光暖烘烘地晒在身上,仍止不住遍体寒意。
难怪曲沉舟说,身世、金钱和兵权三者,不光他想要,别人也都需要。
任瑞身后的怀王得不到齐王和白家手中的兵权,打的便是京城外的主意,瑜妃的哥哥又任盐铁转运使,正方便在各地周旋。
任瑞只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也许各州各府有不知多少个任瑞,假借奴籍,私设军队。
他忍不住想起曲沉舟的冷笑有的人掌兵权,是要造反的。
说的就是怀王吗?
难怪容九安的折子会石沉大海,难怪容九安必须死,而且要顺理成章地死在律法之下。
兹事体大,可他脑中一团糊涂,只是容九安的只言片语,就算他能呈到皇上面前,皇上会相信吗?
一定不会。
不仅不会,还会让怀王对他也警惕起来。
有些事情,果然是无知者无畏,知道得越多,他越是明白自己羽翼未丰,无力对抗。
柳重明努力地稳住自己的呼吸,等人牵马过来。
曲沉舟说今天要去景臣必经之路守着,看这时间也该回别院了,他需要回去,立刻回去!
他习惯性地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忽然想起来,今早出门之前,曲沉舟塞了个香囊给他,说审完容九安再打开看。
只当是有什么锦囊妙计,可香囊里虽然的确有张纸片,写得却只有简单四个字徐徐图之。
这熟悉的字迹,就像是另一个无比冷静的他,一笔一笔写下安抚的话,连那个之字也练习得一般无二。
方才的焦躁仿佛火炭在雪地里滚了几滚,嗤地一声熄灭下去。
这可如何是好。
他究竟该庆幸自己如此幸运,还是该哀叹自己如此所遇非人。
一次次地强迫自己不去想念,不去奢望,可那人偏偏不自知地勾着他,引着他,牵得他身不由己。
前几天他们又一句不投机,一直吵到晚上就寝。
说来可笑,他现在甚至都已经忘记,吵架的起因是什么,只记得两人都是那样针锋相对。
他躺下后仍气不过,扯着头顶的绳头晃个没完。曲沉舟被头顶的铃响吵得睡不着,一把扯下来,顺手从窗户扔出去。
他当场哑火,竟呆呆愣住,甚至想不起来冲出去大发雷霆。
过了许久,听到外面没了声音,他才轻手轻脚出门去,在台阶下摸索许久,捡回了那个铃铛。
再抬头时,见曲沉舟披着外衫站在门口,默默看着他拿着铃铛,他竟忍不住红了眼圈。
该如何是好?
他攥着香囊,嘴角忍不住噙着一点笑,虽然不敢再奢望太多,可只要一想到,每天回去能见到曲沉舟,日子也比从前有些滋味。
重明!有人从身后啪地拍他的肩膀,又在转到正面时,声音中都是艳羡:我说你怎么站在这儿不动呢,是不是又在想你的小美人。
柳重明回过神来,见到来人就要行礼:宁王爷,身体可好?
宁王用手指颤颤地点着他,一肚子愤懑:柳重明,你还有脸叫我?我算是看出你见死不救了,明知道我都病了,也不知道带人过来瞧瞧我。
带大夫吗?柳重明明知故问,又道:我铺子里那些庸医,怎么比得上太医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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