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也要明年六月,别着急。柳清如轻轻抚摸着肚子:也不知道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是男孩。
你怎么知道?
因为柳重明冲口而出的一句话被堵了一半在喉间因为那个人说是小皇子。
面前的几案上摆满碗碟,柳清如将筷子递过去:吃了午饭再回去吧,我还另备了一份,给你带回去,那孩子有没有吃腻?
柳重明没有接筷子,呆呆地盯着离自己最近的通花软牛肠,呼吸急促得不可自抑,眼眶红了又红,到底还是把打着转的泪珠憋回去。
柳清如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以眼神支走旁人,才轻轻摸了摸弟弟的头:重明,你怎么了?
我柳重明回过神,忙捡起筷子:我我没事。
没事是吗?柳清如见他低着头,填鸭似的往嘴里拨饭,看了片刻,轻声问:从围场回京,你离开的时候匆匆忙忙,说有要事要处理,处理完了吗?
柳重明忽然端起案上的茶水,像是要喝一口,却一仰头,整杯茶都泼在自己脸上,急忙忙地用力擦着眼睛,半晌才慢慢平缓了喘息,将袖子从脸上移开。
处理完了,姐姐不用担心。
柳清如何曾见过这样失态的弟弟,忙抓住他的衣袖:重明,究竟发生了什么,告诉姐姐!
我没事柳重明只盯着那盘通花软牛肠。
他没事。
哪怕已经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哪怕魂魄已经被剥离,那个人既然已经行走在刀尖上,他就必须缝合好自己,迫着自己站起来,亦步亦趋地接着。
别人眼中的柳重明,只能是那个被抢了爱宠的、气急败坏的世子。
不敢让人察觉到他的支离破碎。
甚至连一点点悲伤都不能让人看到,甚至不敢在姐姐这里哭一哭,生怕出门时让人看见他通红的眼睛。
曲沉舟果然算无遗策,知道他为了柳家,也绝不会说起这两年的卜算。
可小狐狸不知道的是,他更怕他的一点纰漏,会化作切碎曲沉舟的利刃。
原以为挫骨扬灰是最残忍的恨,如今才知道,最残忍的软刀子是爱。
一身两世,尝过死别,又开始了生离。
我没事,他咬一口软牛肠,像吞了一把碎刀刃,对着姐姐笑笑:我挺好的。
慕景臣踏着薄雪登上马车,看见马车里已经坐了一人,也不意外慌乱。
待马车走动起来,才叹了一声,问:你知道了吧?
我不知道,我只是担心你,过来看看。
江行之如实回答,皱眉看他片刻,不解问:景臣,你怎么会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如果我提前知道,肯定不会让你趟这个浑水。他们两个,谁都不是省油的灯,我怕你吃亏。
慕景延看他一眼,知道他对自己放了多少心思,这些年也亏了他,躲过不少争端。
渐渐的,一个习惯了多管闲事,一个习惯了提前知会一句,这一次也的确是少有的瞒着江行之。
我没吃亏,这次没跟你说,是因为石岩来找得突然,慕景臣拨着小桌下的炭盆:他说那两个人闹成仇了,沉舟要吃大亏,让我先把人带走,等重明冷静点再说。
江行之见他始终没抬头与自己对视,知道这是在随口打发自己。
若真只是那两个人闹翻的话,景臣今天不可能会带人进宫。
他能想到的,白石岩也许起初的确只是让景臣去救人,可人救回之后,曲沉舟必然对景臣说了什么。
之前跟曲沉舟打过交道,他也不能不承认,曲沉舟非常善于揣度人心,更擅长说服人。
景臣这样的人,十成十是招架不住,必然会被说动的。
如今木已成舟,他说再多也无济于事,可忍了半晌,还是问道:景臣,你知不知道,他一旦被皇上重用,你就再也不可能
我知道,慕景臣打断他的话:沉舟跟我说过。以他的本事,皇上不可能不重用,而他是我带进宫的,因着这个功劳,我会被封王。
江行之再也坐不住。
那他有没有说过,他跟从前那些司天官不一样,皇上能对那些骗子一笑置之,对他却不能。他不光早晚会坐上司天官的位子,而且皇上会越来越依赖他。到时候你就算封了王,也被疑忌最深,再也没有再进一步的机会。
行之,我早说过,我不想深陷在那个漩涡里,你还没有死心吗?慕景臣神色平静:我有自己的打算,曲沉舟说,我的愿望,只有他和重明能帮助我实现。
只有封了王,我才有机会有朝一日离开京城,前往封地。
到那一天的时候,我想带上母妃,一起南下。
母妃早就在宫中厌倦了,能把她带走,脱离那个囚牢,想来也是她的夙愿。
江行之吃了一惊,又很快意识到,如果这是景臣的心愿,的确只有柳重明夺嫡成功,才有可能实现。
待柳清如做了太后,宫中少一个太妃,也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大事。
到时候,我想说服哥哥跟我们一起,一家人分离太久了,总想着能多在一起。
慕景臣丢下火钳,才慢慢抬头,叫一声:行之。
江行之正拧着眉心,随口应道:嗯。
行之,到那一天,你愿不愿意,跟我同去封地?
江行之的呼吸一滞,反应了半晌,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慕景臣移走目光,仿佛刚刚只不过是一句最普通的寒暄似的,可手指却在袖中轻轻捻个不停。
本以为对方会很快点头,可等了许久,仍然是沉默,这让他有些尴尬,正打算开口胡乱岔过去,才听到江行之开口。
抱歉江行之的鼻尖上渗出细汗,有些痛苦,像是心里在拼命挣扎似的,声音嘶哑:抱歉我我还有些事要去做。
无妨,慕景臣紧接着答:我只是随口问问,你忙你的。
景臣,我过些时候也许需要出趟远门,江行之垂下目光:等我回来之后,就跟你走,好不好?
慕景臣嗯了一声,因为这不合时宜的对话,车内的空气似乎也变得闷燥起来,只能看向窗外,说些别的。
行之,刚刚我带人去见皇上,没想到重明也过去了,差点跟我吵起来。在皇上面前,他火气也没收敛,对沉舟还又踢又骂,好在还明白事,否认了卜卦的事。
他们怎么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有什么深仇大恨,能反目到这个地步?
我之前以为他们不过是做做样子,可救起曲沉舟的那天,要不是我及时赶到,重明怕是会把人打死。
而且我没想到,重明还给人下了毒,如果不是石岩在,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慕景臣拧着眉头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