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的声音从小路上传来:世子?
跑你的,不用管!柳重明低喝一声,余光里见一只手对着自己的脸颊带风般抽来,轻巧地一把攥住。
别乱动。他伏低身体,将两人一起压在阴影里:等换个地方,给你随便打。
第180章荆棘
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从对面传来,有人厉声呼喝:什么人!在宫里乱跑!
柳重明察觉到身下按着的人身体一紧,伏下身,轻声耳语:是金吾卫?别担心,我有安排。
那人侧了侧脸,像是被他的呵气烫到。
下官锦绣营校尉,立即有人应着,听声音像是柳重明来的那条路上,必然是锦绣营的:得皇上许可,随世子进宫,迎候贵妃娘娘平安诞下小殿下。
许是难得能遇到一个好声好气如此谦恭的锦绣营中人,更别说世子带人进宫,薄统领本就跟他们吩咐过。
那金吾卫军官也和善下来,耐心询问:发生什么事?既然是随世子进宫,怎么没在娘娘宫中?宫中不可随意走动!
是是,只是方才有人疑似对娘娘下毒,世子令我等在四处戒备,他追那贼人去了。
这下金吾卫犯了难,就算是世子,也不该在宫中乱跑。
一队人迅速商量几句,分出几人前去回禀薄统领,几人问了贼人的路线,开始从四周向外搜索,剩下的人将锦绣营诸人原路带回丽景宫。
柳重明略抬头,从灌木丛的缝隙里看着四散开的几人,弯腰把身下的人抱起来,避着巡宫兵士的视线,贴着假山转过去。
那假山背面有一道不宽的缝隙,他握了握手中一把细腰,将人推进去,而后与人面对面地,挤了进去,后背堵住了假山的口。
怀里的人懂得审时度势,半点挣扎也没有,只进了山洞后,微微扭动身体,像是不自在地想要将他推开。
可这空间太小了,他们几乎半点缝隙也没有地贴在一起,他甚至只能察觉到温湿的呼吸搔在自己颈间。
虽然眼前满是漆黑,柳重明却像是能见着曲沉舟正又气又恼地偏着头,思念已久的气息不依不饶地往鼻子里钻。
沉舟,他微微俯身,触到了薄软发烫的耳朵尖,低语说道:大晚上出来乱跑,我好担心。
搜索的几名金吾卫还在四周徘徊,他们不敢出太大的动静,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却也没有闪避开,这给了他莫大的勇气鼓舞。
太久没有与人这样亲密,即使眼前是再熟悉不过的,柳重明也欢喜得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我很担心,但是也好高兴今晚能见到你
狭小的空间里,胸前粗重的呼吸声被逐渐放大,落在耳中,仿佛灼烧的火苗,他无法抵抗,只觉得两人挨着的地方,空间变得更小了。
细瘦的手腕翻过来,恶狠狠地捏住他。
别他吃痛闷哼一声,不得不轻声讨饶:不是故意的,只是见到你太高兴了。
许是这黑暗的地方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虽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前世那人,可在这隐蔽之处的耳鬓厮磨,却早已在梦里经历过无数次。
柳重明听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忽然喃喃低语一声:沉舟,我好想你。
这几个月日日过得煎熬,他岂止是想念。
可过去施加的伤害太甚,他只希望小狐狸能好好的,不知道该进一步还是该退一步,才是他最合适的位置。
却没想到,这极克制的几个字,让曲沉舟的身体猛地一抖。
他耳边的呼吸沉重起来,如梦游般的自言自语,带着低低的哽咽。
想我么?为什么会想我?你不是恨我吗?你应该恨我的!
你是不是忘记我做过什么?我杀了很多人!很多人他们的血一直流到我脚边,他们临死还看着我!
我我不知廉耻!我贪生怕死!白大将军死了!柳姐姐也死了!我还活了这么久!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还是想
曲沉舟仿佛忘记了眼下的处境,忽然啜泣起来。
我还是想问你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可是我问不出来,我问不了你想不想我,你想不想我
踏上青石路的脚步声一顿,有人纳闷问: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被询问的那名金吾卫正一面走一面向两边张望,听他这么问,也停下脚步细听片刻。
没有啊,是不是草里的虫子叫?
柳重明听假山外的脚步声分开了走,探路的佩刀敲在外面的石头上,不动声色地收紧手臂,双唇严丝合缝地堵住了止不住的泣音。
怀里的人被他吻得双腿战栗,不住地向下滑,全靠他的力气才能勉强站着。
他们贴着这么近,那双眼中流下的泪也濡湿他的脸颊,遍体的痛苦都化作了咸苦,顺着唇缝流入口中,在濡湿的舌尖纠结绞缠。
曲沉舟的失态让他窥见了那些荆棘。
前世的血债成了围城,愧疚自责被做成了荆棘,小狐狸把自己困在里面,畏惧触碰那些荆棘,便再走不出来了。
而那杯不愿听到任何解释的酒,彻底击碎了小狐狸的勇气。
柳重明被这压抑的哭泣撕得片片碎裂,直恨不能把心也剖出来,让人看看被痛苦和悔恨浸泡得即将腐烂的自己。
山石上的敲击声停了,外面的两名金吾卫都不愿意跨进茂密的灌木中,再往里面黒得让人不舒服。
那人便不耐烦地招呼同伴加快脚步。
别找了,贼人也不会停在这附近,赶紧去丽景宫,薄统领一会儿就过去了,看不到咱哥几个,还当是在偷懒呢。
青石板上的脚步声匆匆远去,再听不见声响,他才如释重负地抬头呼吸,臂弯里的人腿在发抖,软得站不住,终于肯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
山洞里都是窒息般深吻后的急促喘息声。
柳重明还没喘过气来,忽然有一双手圈着脖子,他陡然被压得低下头,触碰到的却是狂风暴雨般发泄似的撕咬,直到嘴边尝到了血腥味,才被放开。
柳重明!曲沉舟哽咽着,忽然叫他。
沉他刚来得及回应一个字,一个巴掌拍在脸颊上,空间不够大,这一掌轻轻的,不疼不痒,倒暖和柔软,被他将手按在脸上。
柳重明!我要你活着!我要你好好地活!曲沉舟没有挣脱,低声呜咽:你为什么要自寻死路,我不值得我不值得你
柳重明愕然片刻,立刻反应过来。
如今的自己未曾家破人亡,梦见那些血腥往事都几欲崩溃,起初他甚至只要眨一眨眼,便似乎看到曲沉舟高悬的尸体。
哪怕睡着,也会在噩梦中痛哭醒来。
那些经历对前世的自己,更是切肤之痛,换做是他现在,恐怕也会疯狂。
只这一句话,他忽然便隐隐将那些未能想透的前因后果串连起来曲沉舟为什么会重生回到十四岁。
为什么曲沉舟起初会连着两次冒犯潘赫,甚至想着激怒自己,一心求死。
因为小狐狸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重活一次,也根本不是小狐狸自己愿意活过来,必然是从前的自己做了什么。
沉舟,别哭。无论曾经为沉舟做过什么,他反倒有一点如释重负,又意识到自己之前像是想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