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虞帝叹息一声。
年轻的时候百无禁忌,如今老了,没了从前的热血和奔头,一旦瞻前顾后起来,便处处危机,处处诡异。
若是刚登基时,他定然会问责郁南县令妖言惑众,可现在毕竟不行了。
千子塔倒,紧跟着怪事发生,他怕了。
昨天凌河向朕说了一件事。他说上个月就有郁南县的案子送到大理寺,苦主咬定凶犯杀人夺财,毁尸灭迹。
可凶犯说,人不是他杀的,他亲眼看到地下翻起的树根把人卷进土里。
曲沉舟失声惊叫:他是说,树在吃人?怎么可能?
听着不可思议,可凌河说,他差人去问了那边,据说这样的案子,不止一起。虞帝抽出手来,摸着他的头:朕决定,再派可靠的人过去看看。
曲沉舟怔了一下,立即会意:皇上要派臣吗?
重明说得对,这件事非你不可,怎样,你敢吗?
敢!曲沉舟果断应下:刀山火海,臣亦决然前往,必不负皇上所托!
虞帝微笑点头:好孩子,不枉朕疼你一场,你且做好出远门的打算,再为朕卜上一卦。
曲沉舟这才敢抬头,与人正视,片刻后却低下头,一言不发,只余光向两边看看。
虞帝会意,一摆手,清退一干旁人。
什么卦,这么谨慎?
皇上圣体无恙,只有一样曲沉舟略一犹豫,压低声音:在臣回京之前,切切不要与皇后娘娘独处。
虞帝瞳中微缩,停了许久,再开口时,已恢复了平静:朕知道。
他招招手。
你之前所说转机,如今又卜一卦,可能窥看到什么?
臣无能,曲沉舟看起来有些沮丧,却有些事可以肯定:臣已尽力,见过郁南县的来人,也问过太史局的人。臣等都以为,千子塔倒是不吉之兆,怕是有妖物作祟。
虞帝被这话正戳中心坎,忙强撑着坐起身问:如何破?如何解?
皇上想要祛除心魔,恢复如初,转机只在定陵丘。
虞帝猛地咳了起来,于德喜从外面冲进来,又被斥退。
他接了曲沉舟递来的水猛灌了几口,才渐渐止住了喘息,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像是带着一团火。
沉舟!你再卜一卦!再给朕算算!这一趟能不能成
自坐在这个位置上起,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慌乱,如今他的身家性命仿佛都系于一句话上。
可终于还是在曲沉舟为难的沉默中,渐渐冷静下来。
曲沉舟五日只能卜卦一次,而且也不能为自己卜卦,这些他早就知道的。
他示意曲沉舟上前,为他抚按胸前,缓过一口气,慢慢开口:只你一个人去,朕也不放心,就让重明同行吧。
皇上
曲沉舟骤然抬头,被虞帝挥手打断后面的话。
你年纪小,不知道他家的事,定陵丘这一趟若是不让他去,留在京里也是闹得朕不得安宁。重明胆大心细,身手也好,走到哪儿都有能用得上的人。有他一起,朕也放心些。
可是臣并不愿
朕知道你们两个龃龉甚多,但这一趟不许你们耍什么小性子,
虞帝话说多了,累得闭了闭眼。
朕知道,只这么说说,就算你听话能忍,重明那混小子也压不住找茬的心思,朕便允许你再选一个熟悉的人同行,看着重明。
臣并不与谁熟悉曲沉舟嗫嚅着,见虞帝没理他,只能答道:臣掌管骁营,与薄统领算是有些交情。
他不行。虞帝拒绝。
曲沉舟自然知道,薄言负担宫内安定的担子,这个时候不可能放下皇上去护卫他。
拧着眉头想了片刻,才又开口:臣与金吾卫的丁乐康丁将军,平日也有些交集。
那就丁乐康。虞帝拍板:后天落日之前,你们前往定陵丘走一趟,朕赐金牌与你,让他们两人一路上听你决断,务必早日归来。
曲沉舟深深叩头,嘴角带着一丝极浅淡的笑:臣谨遵旨意。
丁乐康!你确定?
茶盏被拂在地上,碎瓷散在流了一地的茶水中。
站在书案旁边的人却连看也不敢看一眼,垂手回答:王爷,是丁乐康。
慕景延在家中已困了一个月有余,在那扇不能打开的门后,曾经的镇定自若被一点点冻结,龟裂。
自从母妃为他抵罪被贬后,他独处时想了很多,而无论是哪条线索,汇到曲沉舟那里,都会变成无法解释的死结。
醉骨香的计划,他自问天衣无缝,甚至连母妃都没有提前告知,就是唯恐曲沉舟看出什么。
如果曲沉舟是在为柳清如卜卦时看出端倪,事情发展到如今的情况,要么是皇上私下里告诉了柳重明,要么是曲沉舟对柳清如如实交代。
前者已经很糟糕,说明皇上对这个孩子当真足够上心难不成是为了补上齐王的空缺?
而后者,他甚至有些不敢想,也始终想不明白这个关窍。
曲沉舟难道不应该对柳家恨入骨吗?
可眼下接连串的消息都不乐观,容不得慢慢细想。
他焦头烂额,却出不去那扇门,不能再如从前那样自如,更何况最棘手的事,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可控的范围。
本以为宁王那个废物接手了十里亭,被那些老油条们戏耍糊弄一番,也就渐渐不再来胡闹。
却没想到,宁王不知是哪根筋搭上了弦,突然下了狠手。
如今他布置在十里亭驻军里的人,陡然少了半数。
等他得到消息时,宋聂的人头已经在营门外挂了几天。
宁王虽废物,可唐侍中却不是吃干饭的,默不作声地补上了宋聂一干人等的位置。
他费尽心思才到手的地方,本以为是他最拿得出手的后盾,却没想到被人这样釜底抽薪,转眼间溃于蚁穴。
本以为这已足够令他崩溃,今天又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噩耗。
为什么是丁乐康皇上为什么把丁乐康调出去?
丁乐康可是他花了许多心思才招揽到的,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
慕景延只觉得口中发苦,连声音也涩得嘶哑:前有十里亭,后有丁乐康,难道皇上早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也许该说,皇上是太把他放在眼里,他们是同一类人,再谦恭的假皮,也难挡住皇上了然于心的目光。
站在书案旁的心腹偷眼看他,小心回答:不清楚,皇上跟曲司天说话的时候,没有让任何人进去,只知道皇上派曲司天带着柳重明和丁乐康,明日就要前往定陵丘。
这么快?
是,丁将军说,皇上心意已决,不可能再改了,求问王爷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