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这是留给你的,大夫嘱咐说,等你喝了药之后再看要平心静气,当心火大伤身。
曲沉舟扫一眼那些信上的花式,自然明白都是谁留下的,心中焦急,哪等得了那么久林管事前脚离开,他立刻扯开了封口。
其实在这件事上,重明完全不必对他这样愧疚交加,怀王这一手是他们之前完全没有料到的。
早在长水镇被毁时,柳重明就差人去寻他的父母兄弟,虽然怕刺激到他,找到人后没有立即告诉他,也在之后的聊天里多多少少透露过
京城中不安宁,安置人的庄子远在西江北岸原本不该引人注意的。
可最近两边在暗中斗得厉害,不单单是真刀真枪的动手,更多的是银钱和地盘的争执。
对方肆无忌惮,可柳家这边却知道,这庄子里养着对世子很要紧的人。
只这一点的不自然,便引来了一场大祸风平浪静的半个月后,悄悄集结而来的人偷袭了庄子,内外护院包括一干下人在内,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里面的人被劫走了。
曲沉舟排行老三,就算在他走后家里没有再添人口,下面也有两个弟弟,更何况重明说了,家里又添了一个妹妹。
可如今露面的只有父母和一兄一弟,很明显有人被慕景延扣下做了人质。
哪怕柳重明及时赶来,将曲家四人都带回别院,该发生的已经发生,接下来的事也无法阻止。
果然是一击命中死穴,尤其皇上如今正是在为太后守孝的时候。
刚刚已经问过林管事,自从在闹市当街晕倒后,已经昏睡了两三天。市井坊间热闹非凡说法猜测各不相同,都等着看这场风浪如何平息。
据说宫里已经几次来人看望他,而凌河和容九安几人的来信里,都是在叮嘱他稍后切切谨言慎行。
御史台不出所料地找到了弹劾的下手之地,旁敲侧击着皇上的孝行。
刀子没有割在自己身上,人人都可以做活菩萨,更何况是皇上这样的人。
这一场假惺惺的锣鼓盛宴想漂漂亮亮地演下去,就只能用他去做祭品吗?
要他孝字当头,绝无可能!
林管事又出现在门口,满面担忧,却因为身后的宫里来人跟着,不好说什么。
曲沉舟笑笑,摆手将取来织金衣的下人斥退,只穿了官服,将长发草草塞在帽子里,便披了披风出门。
门外都是看热闹的窃窃私语,夹裹在倒春寒的风里,凉意逼人。
暖阁里是为他架起的火堆,上面坐着妄图审判他的阎罗,地上跪的几人就是他的穿心索命锁。
他知道,人虽然在重明手里,可重明是最该与他避嫌的人,别说囚着他们不许见皇上,连威胁恐吓都不能。
臣曲沉舟.曲沉舟向阎罗叩拜下去:见过皇上。
虞帝的手指灵活地滑动着腕珠,一颗两数到十后,那枚翠色通透的木精玉佩从指间滑过,他才安然开口:听说你前几天病倒,如今身体可好些?
谢皇上垂问,臣无事,几日未能陪伴皇上左右,还望皇上恕罪。
一旁有人冷笑:曲沉舟!皇上如今正在为太后守孝,你有什么资格陪在皇上左右?
徐大夫这是什么意思?曲沉舟目不斜视,反问皇上命我陪同守孝,你是对皇上的话有什么疑惑,还是在怂恿我抗命呢?
那人被噎了一下,怒喝:曲司天,你不要明知故问!人人都知道,你生身父母千辛万苦前来寻你,你却对他们不理不睬!枉为人子,禽兽不如,哪有面目虽皇上守孝!
生身父母?曲沉舟嗤笑一声:在哪里?
跪在一旁的人迟疑地抬头。
见虞帝没有出言喝止,徐大夫精神一震,几步上前:他们来自芜安府长水镇,男人姓曲,你看
他指向的那妇人虽已年过四十,可丽质天生,即便是布衣钗裙,低眉顺目地没有故作姿态也能见难掩的妩媚风流。
那模样与曲沉舟像了六七分。
你看这曲宁氏,你敢说她不是你的生母?
徐大夫慎言,另一人慢条斯理开口:天下貌相似之人有许多,不能说跟曲司天长得这么像,就说是生母。
徐大夫笑答:廖大人这可说到了,容貌相似之人的确是有,可曲司天本就绝丽出众,能与曲司天相似到这个程度的,还能有谁呢?
曲沉舟冷冷接口:也许还能有你娘。
徐大夫愕然片刻,才确定自己没听错,想要发怒又不敢造次,只能压着火气呵斥:曲沉舟,你不要不识好歹!
好歹是什么?曲沉舟问:难道就是在路上随便认野爹野娘?徐大夫若有这个喜好我可以多安排几对,想认多少就认多少,还望徐大不要不识好歹。
徐大夫一时语塞,向旁边看一眼,忽然也是一笑:下官真是糊涂了,竟忘了问大胆刁民,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无凭无据,居然敢与曲司天攀亲带故!
那男人慌忙应着:草民不敢!草民名叫曲志业,三儿名就叫曲沉舟,沉舟三岁左右生了大病,眼睛就变成了一金一蓝,草民绝对不会认错!
站在一旁的大理寺卿垂着眼,慢慢开口:你说的这些,随便去街上一打听,人人都能知道。
还有!曲志业忙抬高声音:草民记得!沉舟的后腰上有一块胎记!
胎记吗?曲沉舟陡然站起身,在众人诧愕的目光中,解开官服,又扯开中衣,褪到腰间,转过身去:胎记吗?
在脊沟旁边,一个明字烙痕清晰可见。
柳重明站在一旁始终没有开口,更是生生忍住了转过脸去的冲动。
胎记吗?曲沉舟冷声又问:我不认识你们我只是很想知道,你们现在殷勤攀亲究竟是为了什么?
地位吗?钱财吗?
他恨声发问,一步步向前。
如果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呢?如果我仍在奴籍,被人随意轻贱呢?
如果我现在辞去官职,刺瞎双眼,毁去面容,你们还认我吗?你们肯养我这么个废物怪物吗?
曲志业对着旁人张皇无措,面对自己的儿子却是底气十足。
沉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怪我们吗?当年我们也是迫不得已的,你娘还时时刻刻都念着你呢!
什么废物怪物,你不想想,如果不是曲家生你养你,你能有今天这地位么?
现在眼见着一家就团圆了,你说这些晦气话干什么
闭嘴!曲沉舟暴喝一声。
他知道他在说给谁听,他也知道那个人一定会听自己的话,无论任何也要忍下去。
沉舟,虞帝眯着眼,终于开口:你日日陪朕焚香打坐,也该心有所感,知道百善孝为先。
曲沉舟微微抿着嘴,一言不发,双膝跪下。
在你来之前,他已经跟朕说过你从前的事,哪有爹娘不爱儿,他们从前就算有万般不是,总是生你一场,没有辛劳也有苦劳。如今你也大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曲沉舟的手指蜷起,轻声问:皇上是要臣认了他们是吗?可是臣并不认识他们
别说小孩子置气的话,过去叫一声,叩个头,一家人还有什么隔夜仇呢。虞帝嗤笑:去吧。
早想到会是这样。
对于皇上来说,解决这场风波最方便的法子莫过于此无非是一个称呼而已,他身居二品,也不是养不起几个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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