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如嗔怪:真是生怕谁没听过,跟皇上也说,跟重明也说,搞得他们还以为我宫里什么好东西都没有,受了委屈似的。
瑜妃见两人边说笑着,都端起茶品了几口,又从这掐丝珐琅聊到茶叶,才终于放下心来。
君山银针滋味甘醇,飘在水中白毛绒然,入口也是熟悉的味道。
她端起茶杯,杯沿遮住了对面两人不动声色的一眼对视。
只有小半颗。
娴妃悠然摇着团扇,直到脚步声已经消失了很久,才向旁边的桌子上看了一眼。
连茶杯里的也没有都喝完,算来只用了小半颗,如何?
那珐琅壶被送到柳清如手里,从壶口能隐隐看到壶腰部分突起了一部分。
她的手指在把手上极轻地摩挲,触到把手雕花下暗藏的按钮,那块突起移到了壶口处,再倒已经没有茶水了。
设计精巧的茶壶,消除了瑜妃的戒心。
恰恰够一杯,里面原本融了一整颗朔夜。
半颗还是有的。
她将那半杯残茶倒在花盆里,方才的笑语晏晏都被收敛起来。
照沉舟的说法,算是够了,只是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到一个月了。
于德喜从暖阁里退出来时,见到了站在台阶下的薄言。
薄统领,他不急不缓走下来,一抖拂尘,行了一礼:薄统领要见皇上吗?可是不巧,皇上昨夜睡得不安稳,刚刚好不容易睡下了,怕是要一个多时辰才醒,薄统领先回吧。
不敢叨扰皇上,薄言快走几步迎上来,压低声音:公公现在忙碌吗?下官找公公说些话,劳烦公公拨冗?
他身为南衙副统领,在于德喜面前自称下官,已是谦卑至极,于德喜却受之坦然,并没有什么不自在。
薄统领客气了。
两人从角门出去,向着水榭走去。
待四周人少些,薄言忍不住先开口:公公,前些时候拜托公公向皇上提起的那事,有什么眉目了吗?
于德喜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又像是讥笑又像是悲悯,看得薄言只能讪笑。
公公
薄统领,不是咱家不帮你,只是咱家一个奴才,只知道伺候皇上,这朝中大事总是插不上嘴的,否则皇上怪罪下来,你我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不敢让公公为难,薄言忙道:只是南衙从没有过现在的情况,下官想知道皇上私下里的意思而已。
于德喜明白他的意思。
薄言如今的处境有些尴尬,从前在齐王手下为副手倒也罢了,齐王走后,没了顶头上司,虽然是副职,却也照样统领南衙。
可偏偏半路出来一个曲沉舟。
如今南衙被宫墙分成了两部分,而其中最要紧的四部放在了曲沉舟手里。
更让人烦恼的是,薄言的官职和在皇上面前的脸面远比不上曲司天,这样一来,在他手里的这些部下也有些人心浮动。
这情形不会长期维持。
对薄言来说,最好的情况莫过于割开南衙,他能抬头挺胸地为正统领,哪怕手中只有十二卫。
而最坏的情况,就是皇上将南衙一股脑都交给曲沉舟,他仍然屈居副职。
见他一脸焦急,于德喜展颜一笑,安慰道:皇上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最近曲司天似乎有些不服管教,倒让皇上很是恼了一阵。咱家不好在这气头上说话,等这阵过了,再说罢。
这已经算是给人吃了颗定心丸,薄言勉强按捺下去微喜,拱手轻声说:谢过公公,下官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是最近寻了些髓,还是放在回心院那边。
于德喜面上一动。
他什么都不缺,偏偏别人有的那根东西,他没有。
这所谓的髓是洗髓玉萃取的液,在他们这些人里也叫生根水,无论有没有人真的喝了那个而生出根来,却没有人不动心的。
在哪间?
薄言从前也曾经孝敬过他些东西,为免落人口实,都是放在回心院那边回心院距离冷宫不远,去的人不多。
若是别的,叫个小太监去取来就罢了,只有这东西不行。
公公,就在薄言轻声耳语,确认他已经记下来,恭敬地将人送出很久,才从西华门退出来。
他如今在宫中行走的确没有从前方便,只是这几天曲沉舟被禁足在家,他才暂代职务。
过了下马碑石,有亲兵牵马迎上来,他翻身上马,又拨转马头,看着身后熟悉了几十年的红墙绿瓦,忍不住自言自语叹了一声。
明年这里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第212章黄册
染过血的树被挖地三尺,连根都刨得一干二净,院子里种了几棵桃树。
三月桃花,开得早,谢得也快,不过是在家里禁足了这么几天,就能看着那花骨朵从盛放到凋零。
曲沉舟仰面躺在太师椅里,花枝被微风摇摆,斑驳的影子晃得眼前忽明忽暗。
这看起来本该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机会,可他心中有些乱,并没有心思去欣赏春日美景。
如今被禁足在家,是他之前没有预料到的,甚至有些后悔那么多委屈都忍了,为什么不能再咬牙忍忍,索性顺着皇上的意思把人认下来。
可他知道,这也不过是想想而已,不管几次站在那两个人面前,他也说服不了自己。
便只能在这一方窄窄的围墙里,等待结果。
柳重明之前就忙得不可开交,眼下不光少了他的协助配合,还要为他的事奔走,只能偶尔派人递信给他,却一直没能见到人影。
怀王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也必然把这里盯得紧,即使有那条密道,想见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有脚步声从垂花门处绕过来,站在不远处,却没敢出声打扰他。
他熟悉这声音,眯着眼招呼:林管事。
林管事快步上前,仍是怕吵到他似的,轻声应道:沉舟,趁着有时间,不去多睡一会儿吗?
没事,睡不着。他拢着披风起身,带人转去书房,看着林管事关了房门,才一伸手。
林管事从来都只在中间传信,至于传了什么,并不知道,只是看曲沉舟的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关切问:沉舟,是不是有什么不太好的?
曲沉舟笑一下:没事。
林管事知道他的习惯,在书案边站了片刻,直到见他摆摆手,才安静地退出去。
没有卦言。
曲沉舟向后仰躺在椅子上,用那信盖住了脸。
他如今能见到的人少之又少,更不敢在这风口浪尖上想法子指使皇上,连林管事也没有可用卦言的话,他就真的什么忙也帮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