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来也干这些活儿,但都是在大活儿的缝隙里见缝插针地做,就像课间休息一样,也不觉得烦。后来成天干这些后,俩礼拜她就腻了,天天想折子请假不去单位,宁可跑去看王大伟修摩托车,大多数时候躺在家里睡大觉,候着我们都下班了,邀着一块儿出去喝酒,喝到凌晨,再回家睡觉。有次她喝多了,回家没来得及冲进厕所,全吐在客厅里了,吐完趴在沙发上睡着了。她爸早起五点多出去跑步,天才蒙蒙亮,经过客厅,闻到的味儿,怎么说呢,像住在了夏天的泔水车里,她爸穿过客厅去开窗户,踢到了李欢欢甩在一旁的马丁靴,没来得及站稳,又一脚踩到了李欢欢的脚脖子,这下结结实实地绊倒了。被踩地李欢欢像被装上了发条般从梦里惊醒,飞一般越过去将屋里顶灯打开,登时,屋子里被照的透亮睁不开眼,“关上!”她爸一边怒吼,一边往膝盖上擦手上的污秽,灯被揿灭,李欢欢愣愣看着她爸所在方向的模糊影子,说了句点爆导火索的话——“爸,你又喝多了?”
争吵的过程李欢欢没跟我细说,就是跟我讲了讲当时的心理活动,“我那会儿都想好了,我爸要是心梗了,叫王大伟开车比救护车要快。当然,我得先给他灌上同仁堂那款神药,我爷吃过,特管用。”
反正按李欢欢那意思,她爸被她气的够呛。
“我也不是故意的,我那会儿酒没全醒,我爸说的话,我得转好几个弯才能想明白,他觉得我真是养坏了,小时候该好好揍地时候没揍,养坏了。”
吵完架的当天,李欢欢破天荒去上了班,快下班的时候,她收拾整齐桌面,给新领导发了封辞职邮件,正式成为无业游民中的一员,然后每天轮流耗在我们几个的公司楼下的咖啡馆,等我们下班,然后吃饭、喝酒、唱歌、打保龄球。
又过了没多久,她邀请我跟她一起搬去我奶家住,好像是跟她妈也吵架了,她那段时间情绪极差,走路磕到路边的马路牙子,都能气得给对方叁脚。我不想守着这么个炸药桶过日子,让她自己去住,我妈又使劲儿把我往外撅,“好朋友住一块儿多自由啊。”
最后还是李欢欢一句话打动了我,“我觉得我有点抑郁了。”
在我那会儿的狭隘无知的概念里,抑郁等于死。
当晚我们就打包搬了过去,我们不做饭,不收拾家,沙发和茶几上堆满了衣服和书,大多数时候吃泡面,周末回我家打打牙祭,或者吃泡面。
听上去挺惨的。
李欢欢弄了好几箱子书过来,白天我去上班,她就在家看书,不能睡觉,这是我答应她搬过来的唯一条件——不能在我上班的时候睡觉。李欢欢没办法,看不下去书的时候便出门跟我奶奶的老邻居们唠嗑聊天,有时候也帮他们跑跑腿,扔个垃圾买个菜什么的,有次有个奶奶特神秘地跟她说:“低保又涨了,你看了没?”
李欢欢当个笑话讲给我听,真正刺激到她的是另外一件事。
老k的绯闻。
那次的新闻闹得挺大,连我都有印象,因为是老k唯一一次绯闻。
绯闻对象是老k之前在剧组帮其庆生的女主角林珊珊,俩人在女方寓所附近被拍到,老k的手搭在女方的肩膀上。
“很搭啊,你看,女的身高正好到男的下巴。”李欢欢戳着一块钱一份的娱乐小报给我看。
“听说这个林珊珊很纯的,正经建筑系的学生,不是那种小艺人出身。难怪老K会心动。”我不知道自己说这种话,其实是在李欢欢心底撒盐。
“我接了个活儿,过几天上山了,闭关。”
“干什么去?打老虎?”
“跟组编剧。”
“跟组编剧!你是不是借高利贷了?”
谁都知道跟组编剧不是人干的活儿,比打老虎只累不轻松。
“我找工作不为钱的事儿。”
听这意思,这活儿还不怎么挣钱。
“姐姐,麻烦你冲着钱找工作吧。我要求不高,就想顿顿吃麻辣香锅,荤素搭配的那种。”
“姐姐今儿就给你做。”
李欢欢真套上大棉外套出了门。
李欢欢变了,我又说不上来她哪儿变了。
老k和女方那边,谁也没出来澄清绯闻,老k接受采访的时候被问到,五个字就回绝了——“私事不回应。”
大家都当是默认了,祝福声渐起,本来么,老k一把年纪了,谈个恋爱多正常,女孩儿又是那种温柔事儿少的,看面相,不用替老k将来操心。
李欢欢新工作的地点,不能说鸟不拉屎,也可能也只有鸟拉屎了,反正没人烟没手机信号,得翻过剧组后方一座大山,爬到山顶,高举手机,运气好的时候,能看见一截叹号样的信号。
电话是没法打,但可以收发短信。
有传说,短信最多可以在空中飘叁天,如果还没有人接收,它就自爆了,碎片也回收不了,就一直在咱们眼前飘荡,跟雪花似的,就是看不见。
李欢欢觉得那些无家可归的短信太可怜了,隔叁差五,会耗时叁小时爬到山顶高举手机,举半个小时,等那些垃圾广告短信充爆了收件箱,然后再花四个小时下山。
有时候她犯懒,不想再爬了,那时候脑子里像住了只猴子,在那儿上蹿下跳地喊:“万一呢?万一呢?万一呢?”
没有万一。
结局总是一样。
后果倒是有。
每次她爬完山回来,需要熬整个通宵才能赶上白天拉下的进度——你永远不知道演员会给剧本贡献多少力量。有些小演员在导演面前没有话语权,只能暗暗在她这儿使力,就为了能多两句台词,有饭点儿给她送烤串儿的,也有半夜下戏过来跟她唠嗑,讲自己在这一行的不容易——熬了快10年,还是只能演些只有几句台词的小角色,有时候连台词都没有,镜头一晃而过就过去了。
李欢欢心软,只要要求不太过分,她都尽量满足,也不怕导演骂她,导演看着她长大的,她也是看着导演从场记成长为导演,骂两句就骂两句,她不在乎,大不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至于剧本能不能看,她也不在乎,现今烂片还少么?也不多他们这一部。
心态很好的李欢欢,搁剧组呆了3个月,瘦了10斤,屁股却翘了不少,每周叁次雷打不动的爬山运动,也不是没有收获。工资20万块钱,离开剧组的前一天老板娘拉了个箱子到她屋里,一沓一沓地给她数钱,走的那天,好多人来送她,她穿着裙子,拍了一张又一张的合影,感觉这辈子都没拍过那么多照片,腿上的烫伤留了疤,不细看,看不出。
回到北京的李欢欢先兑现对王大伟的承诺。
蔡依林在北京的演唱会已经开过了,就剩广州场还有票,李欢欢斥巨资给王大伟买了内场VIP的票,附赠机票和五星级酒店一晚,王大伟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了个奇丑无比的娃娃,黄棕色的头发,绿裙子粉色上衣,“现场捡的,跟你挺像,就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