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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理说,你应该很熟悉我才对。」那童子打扮的少年人抿嘴笑道,「当年若不是我装做温若庭的弟弟,骗了他出府,你怎么又能和他有这段好姻缘?」

芮铭皱了眉:「你莫非是……」

那人点头:「嗯。你要谢谢我呢,就叫我一声月老。不过,我本名叫做方斩儿。只是大家都喜欢唤我情尊。」

无量神教四大尊主。

手持四方盘古铜铃锁,善蛊。

情尊方斩儿。

「怎么样?」情尊眨眨眼睛,在桌上站了起来,一抬左手,两条红丝垂着铜铃直垂到地,铜铃在空中急速转动,发出「叮叮当叮叮当」的急促声音,「今天该给我些谢礼了吧?」

话音未落。

铃声已至耳边。

「嘿。」方斩儿轻笑,手臂一扬,那已飞至芮铭身后的铜铃撞上树干,反弹过来。

芮铭侧身避开,刚一站稳,「叮当」之声又到了耳边。

情尊手指勾着红线一动,此时铜铃后若隐若现的红丝线已经绕上了他的袖袍。空中一丝冷光。

芮铭半截上好的缎袖已被红线切断。断袖飘落在地上,那断口仿佛是用剪刀裁过般,没有一丝脱线。

「谣传情尊手里的兵器,乃是西疆邪神所用之物。看似月老红线,却是由陨铁打造成的刀链。片片锋利,伤人瞬息。」芮铭倒不惊惧,看着地上的断袖说道。

方斩儿已经将铜铃握于掌心,抿嘴道:「天下最伤人的,可不就是情字怎的?」

「伤人的不是情,而是人心。」芮铭道。

方斩儿吃惊笑道:「芮大堡主,你不是练了无量神功?听说前两日还毁了芮家堡,掏了青衣十二骥的心,当日眉头也不曾皱过。怎么突然说这番有血有肉的话来了?」

芮铭面色漠然的看他。

「哈哈。」方斩儿一抛手中的铜铃,「我知道了,与芮惊涛一战,你受的内伤根本没有痊愈对不对?封了经脉,不能自行走大周天,你那些损了的真气,根本没办法回来了。别人内力都是生生不息,你的内力是用一分少一分。萧无凌之前没能伤你分毫,我还以为是你已经精进。没想到……哈哈哈……你竟能说出这样血肉的话,让我猜猜你现在还有几成功力?三成?两成?」方斩儿乐得发疯,毫无顾忌的开心大笑。

「不劳你费心。」芮铭依旧冷淡的答腔,「就算功力尽失,我也能致你于死地。」

「你?就现在这样的你?」方斩儿的笑冷了下来,「那我倒要试试了。」说罢,抬手一挥,那左腕上的两枚铜铃又飞了出去。

芮铭站在原地不动,心里暗暗着急。方斩儿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底。他功力大失,已经不是方斩儿的对手。

铜铃迎面飞来,后面的红线在月色下泛着血光。

半空中,突然横飞来两枚石子,「当」的两声,将铜铃打偏。接着便有人落于芮铭面前,单膝跪地道:「属下来迟,罪该万死。」

正是卫十二。

「背对本尊?」卫十二的动作,极大地触怒了方斩儿,「温若庭,你真是找死。」双手一震,四只铜铃全部闪电般飞了出去,一时间只听得参差烦乱的「叮当」之声响彻逍遥山庄。

卫十二也不回话,只低头对芮铭道:「请主人暂时歇息,属下便是以命相搏,也要护得主人周全。」

芮铭被卫十二这副从未有过的样子语气,弄得震在了那处。

直到卫十二转身迎着铜铃而上,他才猛然醒悟。

卫十二怎么敌得过情尊!

「十二!」他抬手要去抓卫十二的肩膀却扑了个空。

卫十二已如箭般飞了出去。

四只铜铃仿佛空中蚱蜢般,窜了上来,眼见着就要绕上卫十二,瞬间将其撕成碎末。卫十二在空中一个转身,极速几脚踢了出去。几个铜铃被他猛然打翻了方向,散落四处。

方斩儿冷笑,双手一扬,铜铃便如有生命一样,已经又回到了空中。

只是这一瞬,卫十二已经落入练武场中,从场内抓了一把石子入手。

第一只铜铃已到面前。

卫十二扬手,已经迎了上去。

「你不要手臂了?」方斩儿冷笑。

眼瞧着那红线已经缠上,卫十二的手却灵巧一动,竟从那团红线中解了出来,捏着石子划过铜铃,那铃铛便突然哑了,失了重量,掉落在地。

刚那一瞬,卫十二竟已将一把石子塞入了铜铃的缝里。哑了铃铛。

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铃铛已至。

卫十二跃身半空,动作仿佛抚琴挥墨,那铃铛各个都被塞了石子,哑了声音,掉落在地。

「拂情指?」方斩儿脸色沉了下来,「你竟然还记得。」

再落地之时,卫十二又近了方斩儿三丈。

两人之间只剩下不到二十尺的距离。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卫十二竟用了极短去对抗这极长。

极险之处,芮铭远远看着,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

还有二十尺。

再有二十尺,那四方盘古铜铃锁就失了作用,他才能一展拳脚。

只是这二十尺,却比刚才的七八丈,要来得远的多。第一跃,他借了情尊的愤怒,让对方轻敌冒进。第二跃,他以柔怀柔,用了拂情指,堵了铜铃,让情尊措手不及。

但是接着二十尺,只有肉搏。

卫十二脸上毫无表情,警惕的注意着方斩儿的举动。手心早就全是兴奋的冷汗。

与实力相当的人切磋比武,固然是幸事。然而若能以下克上,以少胜多,背水一战更是让人兴奋难耐。

方斩儿双臂一甩,四只铜铃撞在一处,震碎了石子,统统化成粉末,再一动,蛇信子般的四方盘古铜铃锁便又活了起来。

他黑色短打下,现在还有四枚飞刀,三枚毒针,两把匕首,以及一颗跳动的心脏。

接着卫十二便冲了过去。

四只铜铃扯着红丝从他脑后袭来,卫十二在空中转身,抬手射出了四支飞刀。四只铜铃被齐刷刷的钉入了旁边大树。

方斩儿大喝一声,猛然一扯,竟然将大树劈成两半,毫无损伤的铜铃锁再次袭来。

还有十尺。

卫十二放了毒针。

两根射向方斩儿的双臂,一根飞向方斩儿的眉心,瞬间便被方斩儿撤回护身的铜铃锁绞得粉碎。

还有五尺。

红丝飞扑到卫十二的身侧。

他掏了两把匕首,奋力抵挡,只见到火光四射。匕首瞬间便出现无数的豁口。

还有三尺。

卫十二弃了匕首,伸出手臂,向方斩儿的脖子抓去。红丝已经绕上了他的大腿、手臂、脖子。他每前进一分,那锋利的微小刀锋便深入他的肌肤一寸。血已经飙了出来。他却毫无表情,依然闪电般的抓了上去。

方斩儿脸色突变。

卫十二抓住了他的咽喉,仿佛锐利的鹰爪捕捉了自己的猎物。狠狠地扣死,把情尊压倒在石桌之上。另一只手,一把戳上了方斩儿的心窝,戳破了肌肤。

「别动。」卫十二说了这惊险万分决斗中的第一句话。

方斩儿知道他是认真的。

电光石火。

胜负已分。

卫十二冷冷的打量着这张依稀熟悉的面孔,许久后道:「我不是温若庭,我叫卫十二。」

卫十二其实早就察觉了异动。他几乎与芮铭同时到达练武场。方斩儿的话,他在一旁听的真切。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从来不在人前出现的弟弟。面容与方斩儿有依稀相似的地方。

『大哥,你记得求爹爹带你出去。我想吃乔大娘家的糯米团子。』被掳走前一日,弟弟对他道。于是他便哀求父母带他出去。硬要买了团子,却没来得及拿给弟弟。

那些过往来来去去。

诸多世事变成看不太清的东西,苦了舌尖,哑了喉咙……最终都慢慢的融化在卫十二那张冰封般的表情下。

褚十一和郑七在他身旁站着,然而他却不敢去看他们的表情。

怕看到同情,亦怕看见怜悯。

冲出去的那一刹那,是怀着恨抑或是痛,他统统不愿去想。只恨不得把方斩儿的铜铃全部敲碎。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究竟是不是和他一般的模样。

待将方斩儿扣押入温家地牢,他才随着芮铭,在温侯爷那担忧的眼神中回了房。

刚关了房门,卫十二就跪倒在地:「属下救驾来迟,请主人责罚。」

芮铭没料到他突然请罚,愣了愣:「只是断了袍子,与尔何干?你倒伤得厉害,来,我给你包扎。」芮铭欲去拿了伤药和绷带出来。

卫十二却突然拽住他的袖子,低声道:「主人的功力……是因为属下。属下有罪,请主人责罚。」

芮铭看他,慢慢地冷笑两声:「原来你是因此才这么忠心耿耿,誓死搏击情尊?」原来只是这个原因。

卫十二愣了愣。

是?抑或不是?

说是……细细数来,他几时把芮铭的安危放到过心里。次次都有人早他救援,再不然就是芮铭救他。哪里忠心耿耿誓死护主过。

说不是……他听了芮铭已内力丧失,心里便一片内疚。当时为了救他,芮铭才会去和芮惊涛拼斗。那时瞧着方斩儿便无论如何也要保护芮铭周全。

想了半天,低声道:「主人对属下呵护关爱,属下心里倍怀感激。」

芮铭冷笑出声了:「感激不用了。我倒要感激你。不是内力受损,我能尝到如今这情绪纷乱的滋味儿吗?」

哪知道卫十二根本没听出他的讽刺和百般酸味儿。

「这样很好?」卫十二抬头怔怔问了一句。

芮铭的火气再压不住,抬手就甩了卫十二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的一声,让卫十二眼冒金星。

「你痛吗?」芮铭咬牙问他。

「回主人,痛的。」卫十二低声答道,心里不知怎的竟比火辣的脸颊还要痛了两分。

「倘若我将你万箭穿心,是不是更痛?」芮铭又问。

「……是。」

「假如无论如何也不痛呢?」芮铭再问,「无论是掌殴、鞭刑、穿心、凌迟,你都不痛。只瞧得见自己被伤,却再无可痛。那是什么感觉?倘若是该笑的时候不开心,该乐的时候你不高兴。亲人死了你不伤心。家财散了你无忧虑……那是何种感觉?」

卫十二似乎懂了芮铭在说些什么。

倘若人如树木,对一切皆无动于衷。

那又何苦做人?

但偏偏做了该哭该笑该悲该喜的人。

那是何种感觉。

「那身体上何种感觉,属下并不知道。」卫十二抬头看他,认真回道,「但属下想,就算无动于衷,旁人皆不知晓……那人一定十分心痛难过吧。」

芮铭浑身一颤,从卫十二手里猛扯了袖子出来,转身进了内屋,冷声道:「快止血。你是想血尽而亡吗!?」

「……是。」最终卫十二只能随了芮铭回里屋。

卫十二的身上,多处被拉出了血丝,有几处深可见骨。脖子上亦有伤口,幸好不算太深。

芮铭拿来清水,道:「将衣物脱了吧。」

「是。」毫不犹豫的,卫十二已将衣物脱了下去,背上的伤口粘着肉,也被他连肉扯了下来。

「你――!」芮铭气极,连忙抓着他的手,「你这是做给谁看?」

卫十二不答腔。

两个人之间突然没了话。

芮铭瞧着卫十二半边红肿的脸,心里隐隐有了悔意:「卫十二,你可想过,为何我宁愿废了功力也要救你?」

为何?

卫十二被问住了。他竟从未想过究竟是为了什么。

芮铭是主,他是仆。

为了收买人心?为了保存实力?

如此种种,竟然都说不过去。卫十二一脸迷茫,无语可答。

芮铭瞧着他半晌,最后叹气。

扔下帕子,转身出去,唤了褚十一进来为他上药。自己到偏房去睡了。

只是这夜,两个人竟都不曾再睡着。

卫十二是因了百思不解。

芮铭却是因了难言之欲。

早晨卫十二早早起来了。他没敢在芮铭的房子里睡,就在林子里找棵大树,凑合了半晚。

天刚亮,便听见有人走过来的声音。

卫十二低头看去,温如玉正端着一盒早点站在树下,笑着望他。

「侯爷。」卫十二跳下树,行礼道。

「卫公子这么早就出来练功?」温如玉瞧着他那身露水明知故问。

「卫十二不敢称公子,侯爷叫我本名即可。」

「你身上的伤怎么样?可敷了药?」温如玉又问。「逍遥山庄有些药膏十分管用,我迟些命人送来与你。」

卫十二道:「多谢侯爷关心,昨日主人已经命人为我上过药了。」言下已是拒绝之意。

温如玉似乎已经料到,并不介意,又问:「我瞧你昨日与方斩儿搏斗,乃是用了拂情指?」

卫十二抱拳道:「乃是从芮家堡的藏书里学得。如有冒犯,还请侯爷恕罪。」

「我也不是顽固不化之人,怎么会因为你用了逍遥山庄的武术便生气?」温如玉道,「只是我瞧着你昨日那几招,似乎有些粗糙,乃是入门之术,若是你一肩带肘,用力自下而上,速度定有提升。」

接着温如玉也不忌讳秘密,便详尽仔细的将拂情指的奥义口诀,指导了出来。

「只是奥义虽好,若不能亲身领教,怕还只是表面功夫。」

卫十二眼睛亮了亮道:「那请问侯爷,如是遇见四象掌,如何以对?」

温如玉道:「走肩井,阻气血,力止,自泄。」

卫十二又要张嘴问什么,温如玉将早点往他面前一递:「陪我一同吃了早点再说如何?」

说罢还笑吟吟的望着他。

清风淡淡的吹抚着温如玉的面容,就仿佛回到了某个不曾在意的曾经,卫十二没有拒绝也不忍拒绝。

他不由自主的道了声:「好。」

早点很清淡,但是十分精致,两碗清粥,配了咸菜和一些白面花卷,还有两三样水果。

「如何?」温如玉问他。

「很爽口。」卫十二点头。

「小缎听到了会很高兴的。」温如玉点点头,端了温茶给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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