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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十二又愣,急道:「主人,你说什么胡话。」

芮铭又走远了许多,苦笑道:「难道不是吗?你没见我今天发狂杀了那么许多人。那里的人并不是人人都罪有应得。你还想让我杀多少人?」

卫十二瞧他已走了很远,急促之下,已经无法再做他想,赶了上去,一下子扑倒在他身后,双手紧紧抱住芮铭大腿,哀求道:「主人,请带属下同行。」

「放开。」芮铭沉了脸色,怒喝,「卫十二,你真找死吗?」

「除非你带我去,不然我死也不放手。」卫十二的倔脾气暴露无遗,双手紧紧抓着,硬是没让芮铭挣脱。他自己都不曾发现,所有敬语已经统统省略。

「那我就一掌劈死你!」芮铭脸色冷了下来,「你明知道我最恨滥杀无辜,也最不想伤你。你这般死乞白赖,执着的理由是什么?你想过我将如何自处?」

卫十二一怔。

理由?

「还不放手!趁我还清醒!」芮铭喝斥道。

卫十二已不由自主的松开手臂。

油纸伞在后面的雨地里倒着。

芮铭已经拖着袍子渐行远。

卫十二的眼神,有瞬间的迷蒙,接着渐渐恢复清明。

他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冲着芮铭的背影大喊:「芮铭,站住!」

芮铭一愣,回头走近他,啧道:「你真是长见识了,竟然直呼主人的名字?」

「你不是让我滚蛋吗?你不要我了,怎能算我的主人?」卫十二反问。

芮铭语塞。

「你虽不要我了。我心里却已经明白。其实来无量山时,我便已经想明白。有些话要对你说。」卫十二抬头瞧着芮铭,鼓起勇气道:「芮铭,你对我情谊有加,体贴呵护,我都知道。你对我是什么样的情谊,我对你,便是什么样的情谊。」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芮铭睁大了眼睛,半天才道:「真的?」

「真的。」卫十二点头,「芮铭,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亦喜欢你。」

芮铭脸颊顿时微微发红,眼神飘忽开来,突然咳嗽一声:「哦。」

卫十二本就不是多言之人,芮铭又抱赧而立。

两人互通了心意后,竟无言以对……

只听得大雨哗哗下着,身后是一团尸体碎块,两人浑身血迹,甚为诡异。

芮铭最后眉角之间都渐渐温柔,轻声叹息,突然将卫十二打横抱起。

「啊,放我下来!」卫十二顿时脸色通红,挣扎道。

「罢了,其他的事情再说,倒是你的伤,不可不治。」此时的芮铭怎是那么容易被挣脱的,他低声道,「你受苦了。」

雨势渐小,天渐渐明朗了起来。

芮铭找了伤药,将卫十二的伤口重新包扎妥当,又给他送了些温粥,自己亦清理整洁,两人躺倒在床上,搂在一处,互相的体温气息熟悉又怀念。

心潮涌动,本都疲倦不堪,却竟然许久都不曾睡着。

卫十二遂开口道:「主人,退隐江湖还是稍迟再议。还是先找到解决之道,散了你的无量功再说吧。」

芮铭听见他的称呼,挑了挑眉:「怎么又这么叫我?」

卫十二颇有些挑衅的问他:「你不喜欢我这么叫?」

芮铭再语塞。

卫十二唤他主人的模样,甚为讨喜,总是睫毛微微下垂,在冷峭的脸上露出片朦胧的阴影,恭顺的气息亦每每让他兽心大起。若卫十二再不唤他主人,他倒真舍不得。只是这话怎好明说?

他突然发现,卫十二倒颇有些有趣的性格不为他知。

芮铭咳嗽了一声,从枕头底下翻出一个卷轴递给卫十二:「其实戒嗔大师在坐化前,便为我指点迷津了。当日我得了大哥的功力,醒来时便偷去了第九宫,得了此本秘笈。」遂将那日戒嗔所说告诉十二。

卫十二将那卷轴打开来,第一行书「一念地狱」四个大字。

「所谓尊者,乃是慈悲为怀。心可无根,容纳天地。」芮铭背诵道,「此『慈悲卷』便能化戾气于无形……我那些天都在房里待着便是在练习此功。只是因为时日不长,每每会出现颠三倒四的迹象。时而是我,时而如大哥当时般凶残。」芮铭叹气。

卫十二已经将那卷宗合上,放置在枕头边上,仰脸笑道:「敢问主人,那日您宠幸蓝儿,是清醒呢还是糊涂着?」

芮铭大窘,道:「你、你再莫提他。好好一个男人,穿的袒胸露背,成何体统。我瞧他年纪轻轻已经有脾虚之兆,给他按摩几下。他叫的比上了我的床还欢,我当时实在忍无可忍,想叫你把他弄出去。你竟然已经跑了。」

卫十二呵呵一笑:「主人不必给属下解释的如此清楚。属下本来都不记得了。」

芮铭苦笑:「我瞧你是记得清清楚楚。」

「属下怎么有胆?」卫十二笑道。

「哎,十二。我知道这许多日我背着你做了这么多。你心里不舒服。你有什么要问的,便都问了吧。我一定如实回答,绝不欺瞒。」芮铭道。

「那好。」卫十二点头,「我问你,把我赶出去是为什么?」

「我怕你在我身边,我若控制不住自己,伤了你怎办?」

「为什么第二次要对蓝儿下毒手?」

「那是因为我正好在练功,蓝儿进来瞧见了我的卷轴,怕他走漏风声。毕竟我们深入虎穴。纵然我有通天功力,也不能护得你周全。」芮铭道。

「那为何又接着拉我欢好?」卫十二问。

「……咳咳咳……」芮铭一串咳嗽。「那不是想看你这个木头开窍没有吗?」

卫十二知道他一切都是顺境而为,实有诸多无奈,却心里仍然有一种不舒服之极的恼怒,他脸色已经冷了下来:「那你沐浴那次呢?不但迫我欢好,还扣烂我四肢刀伤,让我痛不欲生,也是为了看我这个木头是否开窍?」

芮铭面带歉意:「有些这个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卫十二压着怒气问道。

芮铭仿佛根本不曾觉察他的怒气,只上前搂住他在怀里安抚,柔声道:「你的伤口根本不曾好好养过。连伤药都没上。那日已经起了脓水,不给你去了脓,洗净烂肉,你那手脚难道要废掉不成?」

卫十二一愣。

积蓄的满满怒气,顿时烟消云散。

「原来……如此?」他喃喃道。

芮铭奇怪道:「不然呢?」

「……没什么。」卫十二已经翻身靠墙了,「早点睡吧。」

芮铭一把抓回他,按在身下,狞笑道:「十二,你当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又不老实!木头脑袋!我让你乱想!」

「啊――」卫十二脸色通红挣扎,「主人,光天化日,你想干什……」

剩下的话突然变成了一连串低声的呢喃。

光天化日,正映得一室春光无限……

尾声

有房三间半,良田四五亩。在漳州霍阳县清凉村……

褚十一从怀里掏出那张地契,又仔细的瞧了一次。他已将那几个字背的烂熟。

「大叔,请问这里是清凉村否?」去问路上赶羊的老人。

「是,这里便是。」

「多谢。」褚十一鞠躬。从路边的小溪掬了捧水喝了,甘冽清凉。

瞧着远远山坳处那层层叠叠的梯田,星星点点的落着几户人家,仿佛泼墨画卷般隽永秀美。褚十一把那地契塞入怀中,地契在他胸口的位置,火烧般的滚烫起来。

他按着胸口喃喃道:「老七,咱们到了。咱们……到家了。」

他花了好多时间,方才找到地契上标注的那个房子。房子在一个很窄的犁田边,要穿过一个窄窄的木桥,走上一段堤坝,过了前面的夫子庙,方才到达。

中间是个院子,前后两排房子。前面的房子新,后院的房子旧。后院围墙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麦穗,青绿青绿的,要过了冬,才能收割。

褚十一从夫子庙走过时,听见朗朗的读书声。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稚子嫩嫩的嗓子,轻脆脆的读着诗歌。

褚十一回心一笑,突然想起了老七的话:『你若去种庄稼,我便去当教书先生。』

他仰头看天,金灿灿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痛,有什么流了出来。

褚十一规整了房子,买了些椅子桌子,碟子碗杯,便住了下来。他试着收拾那几块长了麦子的地,麦子是村民种的。他也无所事事,早早起了就去疏渠,除草。剩下的时间就是发呆。

「大叔,你搬来了?」下了晚课的孩子好奇的来他新家看。

被叫做「大叔」的褚十一来不及感慨,小孩子们便冲进家里叽叽喳喳的。

「大叔,我们夫子在找地方住。你能租个屋子给他不?」

「大叔我们夫子可好了。你租房子给他吧?」

「大叔……」

「大叔……」

褚十一什么时候应付过这么多小孩儿,被吵得发蒙,稀里糊涂就答应了让夫子明天过来看房子。

待孩子都走光了,他才隐隐后悔。

这里是老七送给他的地方,搬来三天,他就……

于是暗暗下定决心,明天无论如何要回绝那个夫子。

第二日过了晌午。

有人敲了敲乡间从来不关的大门。

「家主人在否?」

褚十一从里屋出来一看。

郑七穿着儒袍,正站在门口抿嘴笑着瞧他:「十一,终于来了?」

褚十一愣了愣,接着扑上前去,抓着郑七的双臂,紧紧地,手指掐入了郑七的肉里。他张了张嘴,想唤老七。

然而却无声。郑七将他拥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

许久之后,才听得从郑七的胸膛前,发出一阵犹如仿佛受伤的狼崽般的哭声。

「你怎么活了?」

「十二事先就换了我的霹雳珠,那珠子只响不炸。」

「怎么来到这里?」

「你们上山后,七笑已经把我藏了起来,后来十二找了个借口,七笑就带着我蒙混下山,送我来了清凉村。」

「都过了十五了,你的毒没发作?」

「这么多年我多藏一两颗缓解毒性的药物还是没问题的吧?」

褚十一神情复杂的从怀里掏出那个装着最后一粒解药的瓷瓶:「怪不得十二让我好好藏好这粒药。原来是他给你留的。」

郑七接过那解药,看了许久:「十二把自己的解药给了我……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嗯。」褚十一用力点头,「他与主人吉人天相,自然平安无事。」

两人双手紧握,相视一笑。

有屋三两间,得田四五亩。

稚子隔窗语,躬耕苦亦甜……

「郑七还活着吧。」芮铭本在马车上躺着闭目养神,突然冷不丁开口道。

卫十二一愣,然后笑起来:「佛曰不可说。」

芮铭冷哼了一声,也不追问。

卫十二抿嘴笑着遂挑帘子去看街对面紧闭的大门。

大门之上写着一幅对联。

左曰:「安坐陋室酌一杯冰释前仇旧恨」

右书:「偶遇江湖抱双拳喜结故友新朋」

横匾一幅:「灏然居」

「主人,你不必为了我身上的毒,来找沈灏、萧方。」卫十二道。

「为何?」芮铭眼也未抬。

「以无量神功的慈悲卷和无量天尊的菩提珠作为交换条件,换得萧方帮我根除此毒……代价太大。」卫十二道。

「无量神功我巴不得其他人可以练习。无量宫都死光了,我总不能一个人当天尊,多没意思。萧方想当就让他当去。」芮铭不甚在意道。

卫十二又想说什么。

对面大门匡当一响,开了缝,萧方撩着袍子跨了出来,拢拢袖子方才笑眯眯的走至马车旁边。恭敬行礼道:「无量教弟子萧方拜见尊主、卫公子。」

芮铭缓缓睁开了眼睛:「少来这套。药带来了?」

「正是。」萧方端出藏在袖子里的锦盒,打开来乃是整整十枚药丸,「每十日服用一粒,以天尊神功催动之,不但卫公子可丝毫不损的解开身上所种之毒,更可延年益寿,与天尊您一般福祉不息,永驻青春。」

芮铭哼了一声:「谁知道是真是假。」

「在天尊面前萧方怎敢说半句假话?」萧方恭敬地回答。

芮铭瞧了他半晌,对十二道:「十二,把东西给他。」

慈悲卷和菩提珠交给了萧方。

将那装着药丸的盒子收起,芮铭道:「卫十二,驾车走。」

卫十二称是,正要甩鞭离去。

萧方突然拂袖抬手抚上卫十二的手道:「卫兄弟,此去经年不得见,长路漫漫多多珍重。」话里话外露出了难得的情真意切。

卫十二心里一暖,点头道:「你也是。」

萧方松手退至一边,马车扬尘而去,夕阳之下,带上了几分闲云野鹤超凡脱俗的味道。

萧方轻声叹了口气,转身入了大门。

门刚合上,沈灏便已站在他身后,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你不肯早为卫十二送上解药的原因就是为了慈悲卷和无量教?」

萧方回首,缓行几步,跪于沈灏面前,仿佛谄媚一般翘着他那丹凤眼,眼角的泪痣一闪一闪,仰首道:「如此一来,无量教岂非已是主人之物?小的全心全意,岂非只为了您?」

沈灏呵呵笑着叹息:「我得了无量教,你得了慈悲卷。萧方啊萧方,做奴如你,还真是两获丰收呢。」

萧方恭敬答道:「主人夸奖了。」

「主人,我们去何方?」

「反正接下来也无事。我们先去京城瞧我二姊,然后回去重建芮家堡,最后我们去找郑七和褚十一吧……哟!你干什么停了马车?」

「只是去看看?」

「只是去看看。」

「你保证?」

「我保……卫十二,究竟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废话少说,快点上路!」

车外久久无语。

突然空中扬起脆生生一声鞭响。

两匹黑马撒欢了般的奔了起来。

芮铭闲适的躺在马车里,一摇一晃的,露出了得意又满足的笑。

得伴侣如卫十二。

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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