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这样尴尬的气氛中,季凌风突然就想到了唐君哲。如果不是因为过年,他此刻应该窝boss怀里吃着甜点、喝着咖啡,跟他有说有笑地看电视,或者上网阅览着最新资讯,等到他帮他按摩完腰身,再回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个午觉。
于是仅仅分别了24小时候后,季凌风就开始疯狂想念起那来了。他甚至有些自私地设想,如果只有两个一起过年该多好,他们就能穿着睡衣靠软软的大沙发上,两靠一起,一边吃着自制的满桌美味,一边看着电视吐槽春晚,一起守岁,然后大大的床上同眠共枕……只要如此,季凌风想,那么于他也一定会是一年中最美好的节日。他不必对着自家大门望而却步,更不会有此刻的难堪。
季杰只是用一种不带情感色彩的眼神望着他,这是季凌风所熟悉的眼神,是以往他最常见的眼神,他无法从那双黝黑色的眸子中看到任何东西,也看不到他自己。
那是该被他称之为父亲的男,可他他眼中,看不到自己。
“过年?当初甩门甩得那么干脆,还回来过什么年?”他的声音依旧冷硬,吐出来的话语也依旧伤。
大男孩别过头,梗着脖子,狠狠咬了咬嘴唇内侧的嫩肉。离开了两个多月,此刻却被这个男质问回来过什么年,饶是季凌风拼命告诉自己他一点儿也不留恋这里,也无法阻止酸意突然涌到了鼻尖儿。
他下垂的双手绞紧了衣摆,说不上是委屈还是其它什么情绪,只是如果连回来过年都需要理由的话,那这又算什么家呢?
季老爷子待佣帮他拖下外套后,径直从季凌风身旁走过,却也不看他,只是道:“还当是出去野了这么久,过不下去才回来了。”
季凌风猛然抬起头看他,瞪着一双眼,却蓦地红了眼圈。他也知道自己季杰心目是个什么形象,毕竟他曾用切身行动印证了这种观点,所以原本就没什么好怨吧,可此刻听到这样的嘲讽,他依旧难过。
他是这么想自己的,居然是这么想自己的。或许都不算是嘲讽,这个男就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大儿子的,这只是一个理性的认知,却比任何侮辱的话语都要一针见血。
季凌风一下子也来了脾气,对着他的背影道:“我出去野了这么久,也才发现外面比家里自得多。你放心,我只是回来过年的,从今往后,我一个子儿也不要的!”
季杰蓦地顿住脚步,回头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种目光像是俯视什么,冰冷又不带情感,只带着上位者的高傲,一度让幼时的季凌风不敢靠近。可他终究不是幼时的怯弱模样了,那时的他想接近这个男,却不被允许,可如今他已经不想靠近他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他甚至可以放弃继承权,左右逐出家门也不过如此,所以他同样扬起了那颗栗色的脑袋,正对上季杰的目光。
父子二就这么对峙着,直到一个字正腔圆的女声突然插入,暂时性地打破了僵局。
“说什么呢……”
季凌风听罢身子又是一僵,却总算把目光投到了别处。
季夫扶着扶手悠哉悠哉地从楼上踱步下来,带着优雅却不真实的笑容,对季杰道:“小孩子家的话,你也别放心上,等到凌风长大了自然懂得,老爷能给他的,远比他想象中的多。”
季凌风一听这话又要炸了,他又不是因为不懂老头子能给他什么才敢这儿跟他叫板,他只是希望季杰拿出一个父亲的姿态看他。他冷声道:“夫人多虑了,我等到父亲百年之后也不跟你们抢家产,你大可以高枕无忧!”
季夫人一听,唇边的笑容犹,眼神却彻底冷了下去。
“什么混账话!”季杰听他这话说得放肆,居然已经提到了自己百年之后,不由得也动了怒,“老子还没死呢!这儿逞什么英雄!翅膀还没长硬就想要飞天了?离开这里?离开这里能干什么!靠着找上了a大就真以为自己是社会精英了!?步入社会后才会发现如今的心比天高不过是种一厢情愿的狂妄自大!把自己捧得越高到最后跌得越惨!要真决定离开这里,那么如你所愿,以后就别指望能从季家得到一分一毫财产!”
季凌风握紧了双拳,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一下子就难受起来,比起愤怒,真就是难受居多。他不明白,为什么季杰就不肯对他好好说话,不肯给他认可,不肯承认他。
这种时候总是很难保持理智的,季凌风一时间竟生出了丝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冷笑道:“你家财万贯和我有什么关系?从始至终你真的想过让我继承家业吗?你出席任何活动都是带着凌云去的,也只告诉家我有个儿子叫季凌云!你根本不愿让别知道我的存在,到现在还说什么我别指望从季家得到财产!?”
“哥!”季凌云终于出声制止了这场愈演愈烈的争执,听到哥哥这么说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何感受,只是心跳得很快。
他看了眼季杰已经沉到不行的脸色,怕父亲真的动怒再把哥哥撵出去,于是直接上前握住季凌风的胳膊肘,却是对季杰道:“爸也累了吧,您先去休息一会儿,我带哥回屋去。”说罢再不管其它,拖着哥哥就往楼上走。
“放手!”季凌风发泄似的挣扎着,可腰都还伤着,一挣就痛,更使不出多大力来,于是只一眨眼的工夫,竟被弟弟推进了墙角。
季凌云将哥哥圈住了,低声道:“爸这些日子也不是没念叨过,年前还让我给你发短信来着,这都要过年了,别让他为难。”
季凌风哂笑,他说季杰念叨过他,他不信,他说老爹会为难,而他站这里,更加难堪。不过即便如此,他仍平静了下来,脱力一般地靠墙角,闭目不语。大厅内又恢复了寂静,季凌云轻叹一声,牵着哥哥上了楼。
屋内,季凌风安安静静地坐床边,季凌云伸手拧开了床头的小灯,他走上前去和哥哥坐到了一起,却是问:“哥是不是怨?”
季凌风指尖动了动,良久,却摇了摇头,“我很久以前就知道,我们是不一样的,也只有很久以前才会觉得这不公平,现想想反正要走了,也无所谓了吧,可是听他那么说……”季凌风垂头,没了下文。
“哥真的要走?难道就这么……连家也不回了?”
季凌风闷声道:“又没说不认他了,逢年过节,我还会回来的。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反对,在寻常人家,子女找到工作后搬出去住不是很正常的事吗?等到你开始着手管理集团后,也会有这么一天吧。我如果呆家里啃老,他肯定对我意见更大,所以我只是有了工作,想搬出去住而已,如果不是因为每次跟他面对面都会尴尬或者发生更不愉快的事情,那我多回来看他几次又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跟说话……”
“爸只是嘴上不留情,说得狠罢了。”
“那也因人而异吧,我猜他对你,嘴上也不会不留情。”
季凌云听他声音闷闷的,也不知该怎么跟哥哥解释,只是道:“那是因为凡事都顺着他,爸这些年来强硬惯了,跟他置什么气呢。”
“置气?我拿什么跟他置气!”季凌风此刻就像颗炸药,一点就炸,那双眼睛瞪得大大的,鼻孔往外狠出着气儿。
季凌云对这样的哥哥也无奈了,可无奈的同时又觉得哥哥这副样子实可爱。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揉揉那颗栗色的脑袋。季凌风见状却嗖的一窜老远,接着像只炸了毛的猫似的警惕地看着他。
他发觉了,这个弟弟就爱对他动手动脚的!油都不知道被揩去多少了tat!这要是被boss知道了可怎么得了r(st)q!
而季凌云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只是不动声色地将手收了回来,站起来拍拍身道:“好了,哥哥也补个午觉吧,爸今年请了个台湾名厨来家里做年夜饭,有好多都是你喜欢吃的。”
季凌风挑眉,“他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季凌云笑笑,“爸不意这些,也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可我知道哥哥喜欢什么。”他说着,突然俯身靠近了季凌风,“哥哥喜欢什么,我都知道,也都愿意为哥哥去取。”
那时的季凌风没有意识到这话里所包涵的深意,只是有些不以为然地想,那就给我来只boss吧。
39、晋江独家发表
季凌风明明不困,可boss也调侃过他的一大技能――一沾枕头就能睡,于是乎他在刚刚醒来还不足三个小时的前提下,又接着睡到了下午四点。迷迷糊糊地醒来,他却仍嫌自己起早了,因为起来实在没什么事儿好做,又不想提前下去,索性去洗了个澡,泡在浴池中消磨时光。
值得庆幸的是他的衣物都还在,房间显然经人打扫仍保持着原样,他换了身衣服,轻叹了口气,犹豫再三,仍是开门下楼了。
大厅里饭菜飘香,长长的雕花红木桌上摆上了一道道佳肴,像是整排精致的美食陈列在灯光下,只看上一眼便让人食欲大开。主食还没上,只开胃小菜就铺了半桌,分别装在小瓷碟里,摆在每个座位前。
季凌风一时间也不由得食欲大增,甚至原本不觉轻蹙的眉心也舒展开来,人说吃美食能舒缓心情,还是有道理的。
两个女佣正在忙着布菜,他乍眼扫过,果真有自己喜欢吃的。譬如奶汁鱼片、翡翠豆腐、芙蓉三皇蛋、桂花栗子羹,季凌风滚动了下喉结,胃肠跟着蠕动起来,他中午起床后随便垫了点儿东西就来了,这一天的还真没怎么吃东西呢。
“怎么样?是哥哥爱吃的吗?”季凌云适时地出现了。之所以说是适时,因为季凌风正在考虑自己是在客厅中稍等片刻还是继续回屋带着,饭点是快到了,可万一第二个出现的人是老爷子,那他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季凌云像个真正的小王子,唇边永远带着礼节性的微笑,人只要站在那里,浑身上下就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贵族气质。
季人杰和夫人自然是最后到场的,他见到大儿子后不过轻哼一声,倒没再提及今天下午发生的不愉快。
下午六点,年夜饭准时开始。
一道道美味接二连三地上桌,不知是否是季凌云刻意吩咐过了,季凌风发现自己喜欢的菜都上在离他近的地方,想到这,到底是心下一暖,抬头看了弟弟一眼,竟是递了个笑过去,见他看他,又迅速垂下了眼。
季凌云可是呆了,哥哥对他笑了?还笑得这么神色扭捏、眉目含情的!(作者:……r(st)q)那么一瞬间,他只觉心脏突然扑通扑通狠跳了两下,想回对方一个笑,却见哥哥马上低下头,继续默默啃饭。
季凌云笑意愈浓了,唔……哥哥这是害羞了啊。
他幼时其实也很害羞、很怕人,却不得不跟随父亲出席些大场合,每当这时他总是躲在父亲身后,心跳得很快。而印象中这个哥哥好像就什么都不怕,当自己只敢躲在父亲身后的时候,哥哥就已经可以自己做很多事情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对他有了小小的崇拜,再然后,崇拜变成了另一种情感……
想着想着,季凌云连笑意都带上了几分小孩子家的纯真。
季凌风自然不知道这些,他用筷子戳着盘中的玫瑰h龙虾,忽然又想起boss来。那天他带自己去吃料理时,也有过类似的菜吧,连口味都挺像的,虽没有此刻的龙虾精致入味,可他总觉得,那时的味道更好些。
唐君哲现在怎么样了呢……应该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说说笑笑地吃着年夜饭吧,季凌风想想那其乐融融的场面,突然有些嫉妒起来,明明自己也和家人一起吃着年夜饭,却还是不由得萌生这样的想法。
本该阖家欢乐的大年夜,饭桌上的气氛却相当沉默,其实前几年的大年夜也一贯如此,再往前追溯的话,那时的季人杰都不回来过年,可不知为何,季凌风总觉得今年哪里不同了。
季夫人偶尔和儿子聊上几句,季凌云则带着一贯的笑容回应,季凌风每每都觉这样的场景有些刺眼,可仔细想来又没什么好说的,只得低下头专注于盘中的饭菜。他和季人杰自从上了桌就开始沉默,各自专心致志于盘种美味,将食不言的良好习惯发扬到底,仿佛只有这时候,两人才有父子该有的共通点。
好在季凌云一会儿问候老爹几句,一会儿也跟哥哥说说话,才不至于让饭桌上的气氛显得太过尴尬。
季夫人轻轻地摇着杯中的葡萄酒,一举一动都充满了超脱岁月的优雅。年龄在她脸上并没有刻出露骨的痕迹,她依旧像个三、四十岁的妇人一样从容、高贵。她手指轻叩在水晶杯上,轻笑着对季凌风道:“拉斐庄园86年产的葡萄酒,同期中名声也仅次于82年拉斐了,这还是老爷年轻时买的,珍藏了好久呢。”
季人杰眉毛顿时就立起来了,“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他很少对季夫人作色,虽然此刻也不算作色,毕竟,无论两人的姻缘是否是家族撮合而成的,他们都鱼水和谐地过了小半辈子。
季夫人到底也懂这个丈夫的心,反笑他道:“只是想说你重视过年是好的,怎么就激动了。”
季人杰回避的方式依旧只是低头进食。
季凌风也一样,他不知道季夫人跟他说这些话目的何在,也没必要在意。拉斐庄园的葡萄酒享誉世界,名贵不假,可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他想,这真的只能说明老爷子越来越注重春节了吧。
想到这,他仍经不住心头一软,父亲真的年纪大了……可究竟多大了?季凌风错愕地发现自己也不记得。明明幼时还记得很清楚,爸爸多少岁了,几号的生日,他会提前好久给爸爸做小工艺品当生日礼物,却在被训斥一句“不务正业”后将曾经的心意悉数深埋。如今,那些太遥远的事在他心里只留下个模糊的影子,他隐约记得父亲是几几年生的,推算起来,也快五十多了。
五十岁,季凌风咬了咬唇,一时间百感交集。
“凌风这两个月来,也辛苦了吧。”
“夫人挂心了,我过得不错。”
“不错什么不错!”季人杰皱起那双眉,“凌云跟我说你去信达工作,具体什么样我还猜不出?你大学都没毕业,能被收去做跑腿的就不错,当个打工的真就比在家里强?”
季凌风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浑身上下僵硬得像块石头,心中刚刚松软的角落又被狠狠碾过,他唇边勾起个讽刺性的弧度,道:“是,我现在只是在那边实习,可即便如此,也依旧过得……不差。”
“哼,你是想说‘不比这差’吧!”
季凌风一怔,他居然也有懂他的时候,可惜此情此景,他实在难以为之庆幸。
季人杰见他垂头不语,一副不仅默认甚至都懒得搭理你的样子,又是火气。“你想离开就直说!这副脸摆给谁看?”
季凌风猛地抬头,“我说过我想走!可自始至终我都要看你的脸色行事,又怎么有资格摆脸色给你看!”
“你闭嘴!”季老爷子直接摔了手中的餐具。
季凌风眼眶又红了,他有些唾弃自己的懦弱了,只是在这个男人面前,他总藏不住自己最柔软的一面。
“你既然讨厌我,又干吗不让我离开?”讨厌二字他终是说出了口,无论季人杰到底是不是这么想的,至少,他给自己的感觉就是这样。
“你要滚现在就滚!”季人杰像一只被激怒的狮子,几乎到了爆发边缘。
季凌风只是将头埋得更深了,眼眶中有什么东西想往外涌,却被他拼命克制,他只是一勺一勺往嘴里塞着鲜蛏萝卜羹,这曾经出现在满汉全席中的美味,他如今吃起来味同嚼蜡。
季人杰不知被他哪句话触了逆鳞,整个人都暴躁起来,“怎么不滚了!?”
“爸!”季凌云忙站起来安抚他,哥哥也是个倔脾气,真被三言两语的逼走了可怎么办。
“我原本只是想找到工作后想搬出去住,没有和家里断绝来往的意思……”季凌风舔了舔自己发干的嘴唇,“可如果你真的希望我滚,我会如你所愿,吃完这顿饭,我就走。”
季人杰猛地起身,气得一张脸都扭曲起来,一个劲儿地指着自己的大儿子手都在抖。“你、你……滚!现在就滚!”
“爸!快别气了,哥那都是气话。”
“凌云!”季夫人此刻也收起了笑容,她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只说了四个字,“你别多事。”
季凌云只是叹气,他回望了母亲一眼,神色坚决,而后仍是劝道:“爸您坐,大过年的,总先一起吃完年夜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