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定地看了眼卓浮。
既然个人都做出了同样的判断,那么一定有他们的原因。
只听咔哒一声,电磁消失,口箍落地。
隔着一层特质玻璃,能够清晰地看到黑袍人伏趴在地上的狼狈身形,拱起的脊背不规则的抽搐起伏着,过载的肺部像是破风箱般发出浑浊的声音。
实验室内一片死寂,只能隔着玻璃,听到对方急促喘息的声音。
温瑶感到自己的心缓缓地提了起来,手掌下意识地放在腰间,以防对方突然暴起。
在这种情况下,时间流逝的速度变得极为缓慢,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黑袍人动了。
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恐怖如恶鬼的面容。
一只眼睛被浑浊的白翳覆盖,皮肤上蔓延着青紫色跳动的血管,尚未干涸的唾液和黑红色的血迹在沟壑间流淌,他用唯一可以视物的蓝色右眼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穆珩,喘息了两声,用嘶哑的,完全听不出本音的嗓音说道:
灵魂的事情,谁告诉你的?
穆珩垂下双眼,答道:时安。
黑袍人按在地上的手指开始痉挛,指甲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咔咔的响声,丝丝缕缕的鲜血渗出。
他的每个字仿佛咬着牙,含着血:
是真的吗?
穆珩没有回答。
他没有必要撒谎。
这一点他知道,对方也知道,只不过是不愿相信,所以不得不问罢了。
在卓浮沉思之时,穆珩开口道:在上次罗斯特区之后,我特意查了穆家的谱系,所有的穆家人中,只有一位九百年前的祖先不知所踪。
到现在,人类的平均寿命已经大大延长,九百年也只不过是四代以前。
虽说如此,这个时间长度也远远超出了正常人类能够活到的时间,几乎可以算得上骇人听闻。
卓浮顿时心中一跳。
管理局差不多也是那个时候同期建立的。
他站在一旁,注视着不远处的黑袍人,脑海中毫无预兆地浮现出自己先前在管理局地下室内,管理局局长意味深长的话语。
他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是研究院的院长,所有的研究项目都必须经过他手但是,卓浮从未听说过管理局地面以下的火龙头骨。
因为其中蕴含的火元素太过狂暴,所以没有交给研究院进行秘密的研究?
这么扯的理由,他当时怎么就那么轻易地相信了?
局长说,魔力转换的设备是由上一任院长制造出来的。
但是在卓浮上任以来,曾经翻阅过自管理局成立到现在的所有研究日志,这个所谓的魔力转换项目从未出现过哪怕一次。
卓浮敢肯定,如果自己前去从战斗科的日志中检索那个所谓的缴获行动,一定也会同样一无所获。
这只有一种可能性。
手段肮脏,来路不正,所以无法被记录在案。
所以在听到时安的要求时,管理局的高层才会显得如此措手不及。
因为在他们的计划中,本来不应该有任何人得知这枚头骨的存在。
他小心翼翼地打破寂静:
它的死,和管理局有关吗?
这一句话沉甸甸地丢了下来,黑袍人的视线缓慢地挪到卓浮的身上,嘴角抽搐了一下,露出一个狰狞可怖的笑容:
你觉得呢?
卓浮心下一沉。
既然这样,那他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所有的档案中都没有任何与火龙头骨相关的资料它在管理局建立之初就已经在这里了,而不是由上任局长在一次行动缴获那样简单。
可管理局这里只有头骨
他的嗓音有些苍白。
黑袍人冷笑一声:
因为你们只有头骨看守的最严。
九百年间,他们尝试用各种各样的手段试图将火龙的残躯收回。
赎买,抢劫,欺骗,终于拿回了大多数的身躯残片。
但是只有头骨一直无法取得任何线索。
或许是因为其中蕴含的魔力最强,也最珍贵,所以管理局对此守口如瓶,即使是他们在管理局中安插的内应都无法取得与此相关的任何信息。
前进的道路永远布满鲜血,对不对
黑袍人嘲讽的语气念出了这句话。
他的嗓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厌恶的意味,一字一顿地问道:即使将现代社会的根基建立在鲜血和痛苦之上,只要能够进化,发展,所以一切的行为全都有了完美正当的理由,不是吗?
他站起身来,缓慢而踉跄地走向眼前的玻璃,死死地盯着站在外面的三人,声音像是源自地狱的低语:
将科技与魔力结合,多么伟大多么跨时代的,世纪性的发现啊。
你们脚下是由罪恶和恐怖堆积起来虚假辉煌多漂亮,多丑陋啊。
黑袍人低声笑起来,但是那声音中却没有半点笑意,反而更像是凄厉的嚎啕:
人类欠下的债只能通过死亡偿还,你们还不明白吗?
卓浮的心脏抽搐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对方刀锋般的视线,居然感到了一种无法忽略的窘迫。
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因为无法反驳。
身为研究院的院长,没人比他更清楚人类现在的成就是如何取得的又有多少流血被遗忘和忽视。
他们前进的每一步,踩着的都是异族的累累白骨,是洗不净的漆黑罪孽。
温瑶缓缓开口道:
所以在发现巨龙无法按照你们的心意净化大陆之时,你们选择了使用那条火龙留下的尸骨,在血月降临之时开启封印,对么?
黑袍人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穆珩细细地端详着他的表情,缓慢地摇摇头:不。
是你的其他同伴,对么?
没人比他更清楚,龙的尸骨对于这个人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倘若黑袍人能够选择,他永远不会利用龙的尸骸举行仪式但是对于其他的异教徒而言,龙的骸骨碎片只不过是蕴藏着庞大力量的媒介道具而已。
那又如何?
黑袍人用阴恻恻的语气说道:只要能够完成仪式就足够了。
即使代价是那条龙的灵魂?穆珩的视线落在对方的面容之上,冰冷而探究的目光仿佛带有穿透性,审视着眼前的黑袍人,缓慢而好奇地询问道。
空气再次陷入沉寂之中。
黑袍人没有回答。
他的身体被不正常得来的漫长岁月摧残扭曲,他的面孔被强行借来的强大力量腐蚀,他的视力被超过力量极限的仪式摧毁,像是正在分崩离析的土石,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在衰竭的边缘艰难挣扎。
他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头发垂下,遮挡住他的神情。
像是行将就木的朽树,又像是濒临崩溃的石柱。
穆珩一步步缓缓走上前。
隔着薄薄的一道玻璃,他深深地注视着和自己只有数寸距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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