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行锋在墙角熬粥,脚下踩着稻草杆子,墙面被炉火熏出炭色。眼珠子转了一圈,发现屋子甚为简陋这是哪里?
沈翎想起身问他,岂料指尖一动,便感觉一阵发酸被点穴了?身体极力右倾,周身即刻酸楚难当,激得意识万分清晰,记起晕厥之前,兄长说过的那些。
越行锋。说话也没法太大力,沈翎喊了他一声。
醒了?你再睡会儿,熬好了叫你。越行锋一手搭在膝上,另一手拎着勺子在陶土瓮里翻搅,目色淡然,不滞一物。
想到父兄危在旦夕,沈翎哪里还能老老实实等着喝粥。他用尽力气道:给我解穴。
越行锋的手一顿,继续盯着白粥:给你解了穴,你会好好待着?
沈翎道:你也听到我哥说的,有人要害六殿下,更是因此牵连我全家,个中因由或许与柴廷拖不了干系。倘若真是如此,柴廷一定会把我父兄往死里害。
听我说,不论是你爹、还是你哥,他们都想保全你。即便你爹将你软禁,大抵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外头状况如何,我不知道,但是你,必须留在这里。越行锋的话不容辩驳,只在话音落时,略微掀起眼角,看了沈翎一眼。
第83章早动心思
沈翎自知解不开穴道,然即便解开,也无济于事,以自己的身子板要想赢过越行锋,简直再过三辈子都难。但,家里的事不能袖手旁观,兄长的那些话,当作没听见好了。
侧目看他低头搅着白粥,沈翎把心一横,顿生一计:粥好了吗?
越行锋手势一停,拎起一勺尝了尝:再等会儿。定了须臾,方抬头看他,又饿了?
沈翎想到那块猪肉馅饼,似乎回忆不出什么味道,只是低声答了一个字:嗯。
越行锋低眉一笑,居然难得沉默,继续搅粥。
片刻之后,越行锋端了一碗粥过去,解了沈翎半身穴道,沉声道:别想逃。
虽说解了一些穴道,身体松适了些,然仅仅是上身能够稍微活动,周身上下仍是无力,他解穴的手法很有分寸。
沈翎望着他:脚不能动,怎么逃?
越行锋将勺里的粥吹凉,递到他嘴边:平日里虽是我强些,但你的鬼点子那么多,仔细想想,我未必能全数招架。
沈翎张嘴,让粥慢慢滑入口中,并未咽下,暗中有意让粥滚向另一侧。如预料中的一样,一口气被热粥生生抑回去,沈翎立马呛咳出声。
勐烈的咳嗽,来势汹汹,沈翎的脸咳得通红,一手无力地摁在心口,痛苦万分。
你是故意的。越行锋低声喃了句,立即帮他顺背,且解了他一身穴道。寻常人呛着倒是无妨,可眼前这人竟是刻意到这个地步。
你才是连话都说不清,沈翎越咳越厉害,隐约尝出一股腥甜。
好了,别说话。越行锋发觉情况不对,那白粥八成是灌了气道,偏偏自己不精医术,只怕贸然运功,多有不测。
沈翎一口气喘不上来,险些晕过去,这分明与预想的不太一样!本想着随便呛一呛骗人,哪里料到成了这样。他再度暗自后悔,感觉与那日砸碎茶壶自残,颇为雷同。都是为了某个目的、某个人,把自己弄得痛苦不堪。
然而,两回相较,虽说都是笨办法,却都是唯一的办法。
越行锋见他唇色有些发紫:你等着,我找个大夫过来。
待他匆匆离去,沈翎勉强止住咳嗽,拭了唇角斜斜坐起。方才被呛到是真,咳到嗓子发腥也是真,不过那唇色发紫,是自己故意闭着气罢了。
事不宜迟,沈翎拾了边上的斗笠,只身冲出屋子,在巷子里绕了半晌,才总算出去。
*
再见青天白日,耳畔尽是喧嚣,字字句句,皆是有关昭国公府。
沈翎瞧见一处人潮涌动,扶着笠沿,慢慢混入人群,远远见着一张皇榜,不敢近了看,只得隔着上下波动的人头,大致一观。
榜上所言,不过尔尔,与所想相差无几。大概是沈氏一族与南越余孽相互勾结,企图谋逆,现今一族被擒,仅余次子沈翎潜逃在外,现悬赏万两白银必将其擒拿归案。
其上皆是关乎谋乱,对乐子谦之事可谓只字未提,难道帝君还另有余地?
眼下顾不得这些,沈翎为一族之危忧心不已,耳边听闻百姓痛骂之声,心中更是忿恨。暗道父兄一生忠君为国,死而后已,如今竟落得遭人谩骂的结果
这些人,这群愚昧无知的人,他们为何不骂那个柴廷!不捉拿那个真正心存谋逆的柴廷!
沈翎不忍父兄shou辱,正欲发作,忽觉肩头经人二指点戳,身体一时脱力,被人拖离此处。
回到深巷的破败小屋,越行锋即刻为他解了穴道:还真有你的,连我也给骗过去。
沈翎怒不可遏,眼眶通红:你拦我做什么!我就是要去揭了皇榜找他们理论!污蔑忠臣还有理了!全是睁眼瞎!还有你,为何解了我穴道,不怕我现在就出去么!
现在,有用?越行锋微微斜起唇角。
为什么没用?一切都是我的错,反正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六殿下就不会放人,他不放人就不会被那些人抓到把柄,我家也不会因此
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被抓,这样就不会牵连你家人?你,后悔了?
后悔?后悔什么?当初在雪天救他,还是在秋水山庄跪求乐子谦?后悔?并没有。
越行锋望着他垂下的眸子:与你无关。即使乐子谦当时擒了我,今日也无差。总之,你我必须尽速离开。
*
据越行锋所言,陷害之说,由来已久,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定然已等了相当一段时间,只等乐子谦行差踏错。南越的事,只是借口,天牢被劫,更只为了多拖一帮人下水。
心境平复,沈翎渐渐想了透彻。然留守京城,静待时机救人一事,却被越行锋一口否决。
为免某人不自量力,越行锋在当日天黑前,将沈翎易容,强行带离京城。
快马疾行百里,越行锋将沈翎自梦中点醒:很快就到镇里。
沈翎认得这是阳曲山外的林子,感觉周身血脉通畅,应是越行锋早早替他解了穴。想起之前说的那句话,沈翎有些懊悔:越行锋,我
越行锋伏在他肩头,低低笑了声:想道歉?
沈翎点点头:其实,我没有后悔,你别想太多。
想太多的人,是你。越行锋将他一搂,既然不后悔,就要听话。已经走了这么远,就别想回去。这是你哥的心意,一旦你回去,很多事都会白费。
我懂。沈翎不敢想象昭国公府竟一朝倾落,且是如此可笑的缘由,难道就任由沈氏一族被冤枉?皇榜上只字不提六殿下,说明他们有意让父亲一人独担后果。
不是还有我吗?越行锋笑道。
你?沈翎扭过头,恰撞上他的眼神笃定。
越行锋轻轻吻在他鬓边:他让我带你走,而我,自然要让你走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