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渊饶有兴致地看他,眼底透出几分若有似无的得意:待你随我回了京城,你想睡多久,便睡多久。
沈翎感觉此人定然看穿什么,虽说自认数日来的表现毫无破绽,但乐渊毕竟是乐渊,外加一个柴石州,两颗聪明脑袋加起来,为何不能胜过一个脑拙的沈翎?
柴石州从门外进来,对乐渊道:公子,已可启程。
脚后跟不自觉地一顿,沈翎极力掩饰脸上显现的犹豫。他很清楚,一旦上了马车,可能再也无法脱身。
正当此时,客栈外的大街突然响起一连串的炮竹声。从街头到街尾,无间断。
怎么回事?乐渊皱了皱眉。
是奚家老爷酬神还愿。客栈老板支着下巴,颇为羡慕地望去外边,有钱真好。他说着,手指却在柜上点着,如是行走。
沈翎恰好循声看去,将那老板的寻常手势看出深意。他想,莫非这间客栈也是奚家的产业?
事不宜迟,沈翎单脚跳去门边,挥手一招唿:让小爷我去看看!
乐渊一使眼色,柴石州立即紧随上去,不让沈翎脱离两步之外。
大街上,喧哗声骤起,无数敲锣打鼓声貌似很有节奏地靠近,许州百姓的欢唿亦是一浪高过一浪,人潮涌动,簇拥着一群人。
花花绿绿的衣衫晃得人眼花,高高低低的杂耍人晃悠着过来,时不时还相互撞到,显得非常业余。
常年在大街上混迹的沈翎,一眼看出这些个杂牌军,暗道奚泽的法子不能再棒。光天化日地抢人,实在太狠了,说不定还会给身边某位不可一世的公子留下什么人生阴影。
做戏做全套。沈翎一把捉住柴石州,手指着远处那大头娃娃,万分激动道:你看你看!说着,拖来边上的条凳,压着柴石州的肩,单脚硬挪上去,冲着他耳朵狂喊,京城有这个吗?回京城我也要看!
碍于乐渊在后,柴石州才没将某人的手掰开,任由他在肩上不知轻重地狂捶,不由想起远在他方的另一人。分明留着同样的血,为何一个性子清冷,一个愚昧无知?心思到了这里,柴石州不禁轻叹。
杂耍人一步步接近,围观的百姓自是随着涌动,距离客栈只有三丈之遥。
沈翎在条凳上单脚跳着,表现得十分兴奋,他不断用尖叫惹来柴石州的鄙视,只愿他一直鄙视下去终于,柴大公子只把肩借他扶着,连看也不愿看他一眼。
时机成熟,杂耍人也移至客栈前,道路自然拥堵不堪,乐渊的马车暂时靠边避着,不得不待人潮过去再行启程。
沈翎趁机跃下条凳,右边的断腿轻微着地,刀刺进骨头缝的感觉瞬间袭上脑门,激得浑身一颤,整个右腿几乎失去知觉,险些摔倒。
不知身后是何情景,也不知柴石州的手是否抵在后颈,沈翎只管拖着断腿往杂耍团里冲,即使夹板之间传来的疼痛淌去四肢百骸,使得他头疼欲裂无法思考,他也只能冲过去。
似乎听见背后响起接连不断的踏步声,沈翎只得走得更快,不敢往后看一眼,全然忘了断腿的存在。
涌动的人群在身后渐渐合拢,柴石州的声音也渐渐模煳,沈翎看见街角的一抹金色,不顾一切地飞奔而去。
停步的一瞬,积聚的疼痛全数爆发,整只右腿像被生生扯断,沈翎捂着心口,不住喘息,浑身麻痹得连喊疼也不会。
穆元看着他,不自觉将长杖握紧,眼里的复杂神色一连变了几变。本是不屑这个人,这个人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然这一刻,穆元只是稳稳地把手伸出去。作为南越万人敬仰的宗室长老,除却国主,他不必跪任何人,自然也不必向任何人递出手。
但是,望着夹板错位,断腿再度损得不成样子,大汗淋漓且不吭一声的沈翎,穆元的表情如面对越行锋时的沉然:走。
沈翎顾不得想太多,他只知道,看见穆元,他就得救了。
由穆元搀着,在深巷中曲折前行,沈翎只觉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一黑,顿失了知觉。
清醒之时,不知昼夜。
沈翎支起上身,牵连的断腿竟然没有一丝疼痛,只有一股暖流从腿骨处腾起。仔细看去,断腿已重新包扎好,明显比之前许州大夫包得更为用心。
屋子里的药味并不刺鼻,久散不去,嗅着有些冰凉。
朝四周看去,沈翎发现正身处一间石室,室内陈设虽简陋,但无一缺漏。
刚才发生了什么?趁乱冲进人群,而后被穆元带走,再然后晕了?
沈翎弱弱地打量这间石室,这究竟是出了许州城,还是在城里待着?
忽地一声闷响,石室暗门敞开,外头游荡着交叠不断的娇声魅媚喘。暗门关上,将那些声音隔绝在外。
沈翎认得那些声音,曾在云间城听过几日,所以说这里是青楼!
醒了?比我预料的早。穆元站在榻旁,凝着的表情与石室的壁砖没两样。
多谢你救我。沈翎言辞谨慎,就怕这个老头又出什么不太正常的念头。
奚家也出了不少力。穆元似乎没在意太多,只往他腿上一瞥,腿伤如何?
不疼了。沈翎摇摇头,赶忙问到重点,还在许州城?
穆元站在原处,面色平淡:是。奚家的人把他们冲散后,那个六皇子立即表明身份,且让城守关了城门,眼下他正命人全城搜索你的踪迹。
沈翎不由自主朝暗门那头看,脑补着外头的情形:所以,你把我藏在这种地方?
穆元像是忽略这种地方的深层次含义,一派正直道:此地是我族在许州的据点,一般人不会怀疑到这里,更何况藏你密室,更是无妨。
这根本不是什么妨不妨的问题好么!一般人会怀疑到青楼么?打死乐渊也不会相信沈翎去青楼好么!
也不知带了什么心思,沈翎轻声点了句:这里是青楼。
穆元继续一派正直:那又如何?青楼只是一种形式,与客栈无异。
形式沈翎听得茅塞顿开,暗道姜是老的辣,当真是纵横江湖,深藏功与名。
南越真是了不得,非但与敌方勾结,还把据点设在敌国的青楼,居然还不要脸地承认了!
果真没下限啊!在穆元的层次面前,越行锋也只有跪的份。唉,没下限的种族。
不过,沈翎对此倍感亲切。果然被同化了么?
一种要不得的感觉在心底炸开,沈翎觉得很有必要问一件事,好把整个精神状态拐回正常的道路上:难道我们要一直待下去?
穆元摇头:不必。乐渊自身情势尚不明朗,一旦他在许州久留,有好事者将此事传回京城,说不定很快会有局外之人涉入其中,八成会将你未死的消息公诸于众。依我推断,就算为了他自己,他也不会在此逗留超过五日。
公诸于众?岂不是会牵连昭国公府!
沈翎只记得这一句,不禁隐隐担忧,但在穆元面前,不敢言明。
穆元看他踌躇,便说:你不必担心沈恪,他能活到今天,且在朝中坐拥一番势力,绝不是一两件事能扳倒的人物。上回是小惩大诫,这回也未必不可。
沈翎收心回来:那我们该怎么走?依乐渊的性子,就算他人走了,也定会留人继续搜查,难不成我还得易容出城?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