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想臭骂她一顿,看到她手里的拐杖,顿时又变成了关心,“你怎么了?”
无论当初如何的不情愿,时光都会带着我们往前走,我们会长大,会变成同样的人,或者截然相反的人,光明黑暗,魔鬼英雄,变成那个亲手创造的自己。
真是冤家路窄。
不对,大雪封山,谁也这个闲心专门来这儿偶遇?他们是专程来找我的,“哟,真巧,你们也出来锻炼身体啊~”
天明的相貌愈发和帝国典狱档案里,某一策画像上的人相似,稚气已脱,褪不掉的是少年那份独有的干净,这样的人,世间少有。
看钦原行动迟缓地坐下,天明觉得一根手指头就能把她戳下山去,“你到底怎么啦?!”
我长叹一口气,撑着插在雪地里的拐杖,“少年郎,你大叔没教过你不要一直揪着别人的伤疤问么?”
天明语塞,挠挠着后脑勺,竟然真的愧疚起来......果然是继承父母美貌智慧及神.经.质的少年郎。
除了少年郎,还有另一个麻烦精,“他没话说,先生也没话说?”
对一个人还有希望就会有恨,厌弃、报仇雪耻、不解埋怨、试图挽回......但无论是哪一种恨,真正放下的时候,回过头,发现其实什么都不是。
“既已刀剑相向,又何必客气?盗跖兄遇险了”张良没有太多耐心对待自己的敌人,若不是盗跖日前出了事,反秦势力之中又无人能救,他绝不会来。
哼,好笑,我反问,“既已刀剑相向,盗跖的死活与我何干?”
张良衣服单薄,站在雪地里,鞋面已浸湿大半,“你还欠了我一个人情。”
人情?上次见面的大砍刀后遗症都还没好,现在居然来管我要人情?我看起来,像个心胸开阔的人么?
就算有,我欠你们也早就还清了,你们欠我的也不必再还!“对于已经失望透顶的人,先生觉得打感情牌有用吗?”
多少盟友死在她手里,当初为了打消我们的疑虑,她连公子高也杀了,感情牌当然没有用,“你曾答应过我,如果我能让盗跖兄教你轻功,你会帮我一个忙”张良提及陈年旧事。
日落西山,气温下降,又下起雪来,“第一,教我轻功的人是盗跖不是你;第二,我是不会认账的。”
风雪中,张良语气神情越发冷淡,“那你更该救他。”
他完全忽略我的第二条......
我的轻功的确多亏盗跖,恐怕教天明都没那么费劲,就连电光神行步他也倾囊相授,“老虎要吃人,不能说有人给了一根我打虎棍,我就要代替他被老虎吃掉。”
天明怏怏地反驳,“可...可......只有你能救小跖了......”
其实,以少年郎深厚内力、剑圣传人、东君女婿、嬴政养子等等多重光环,完全可以把我拎起来毒打一顿,“墨家弟子有难,是你做巨子的事。”
“你也是墨家弟子”
“......”
他一针见血地说得我哑口无言,我怎么可能忘记,当日和盗跖堂前三击掌–––––非攻墨门,兼爱平生。
赵高正在朝中处理事宜,为嬴政再次东巡做准备,罗网眼线遍布咸阳,自是半寸也错不得,连我上堫山也是他先开得口。
因而,这个承诺我根本不能兑现,“已经不是了,这件事我管不了,要么杀我,要么离开,不然一会有人来,我一定举报你们”只怕现在一只走地鸡的战斗力都比我强。
天罗地网,剑奴凶器,一开始不就知道她不会帮忙吗?
张良意料之中地笑了笑,来之前不抱希望,现在也不失望,只是不走这一趟,心绪难平,“子明,我们走吧”转而和少年消失在嵕山之巅。
周遭只剩苍茫白色,鹅毛般的雪花落在手心,化而为水,从指间流走,落在雪地里不留一丝痕迹。
无论争还是不争,赢还是输,最终,我们都将彻底逝去。
坐在原地等死是没有用的,下雪的时候虽然不怎么冷,可夜路难行,尤其在这原生态的嵕山上,指不定什么时候会窜出野兽撕了我,要赶紧到达目的地才行。
真是的,如果不是封路,我也不用绕这么远......
钦原刚找到落脚点,提灯里的灯油就燃尽了,“呼~有人在么?”气喘吁吁地坐在茅屋门口,出了汗又冷又热,旁边是一座陵墓。
“借宿的?”独自在山里守陵,他倒什么也不怕。
我点点头,他便直接开了门让我进去,白开水、大饼、床铺,一切自便。
他手里提着油,一点点往灵牌前的灯里加,加之前还细心地把杂质挑出,见我一直看着他,木讷地说,“这是我家主子,吃了就去里屋休息,把门栓带上。”
没有灵魂,没有生机,这哪是当初活蹦乱跳的小跟班?
“多谢”韩谈只见过我两次,一次是‘疤痕男’,一次没能看到正脸,认不出我,不奇怪。
“不用,休息吧”看他的样子,除了每日守着公子高的陵墓,添灯油,什么也不干了。
半夜里,点了迷药,待韩谈熟睡,钦原从里屋出来。
“子元,好久不见”拿下公子高的牌位放在桌案上,钦原平静地问好。
灵牌动了动,就像公子高在点头,“好久不见,过的好么?”
给自己倒碗水,“嗯,我嫁人了......衣食无忧,日子顺心,你呢,你怎么样?”
公子高清淡地笑着,端起我给他倒的水,“我在这边生活得挺好,认识了很多朋友,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生气的时候和朋友指着鼻子对骂,事后谁也不记仇,不需要再掩藏一丁点情绪,经常和大师公二师公一起下棋,各方面简直突飞猛进~”
“那好呀!”钦原兴奋地拍桌子庆贺。
那好呀......
那很好,即使是幻境也很好,子元,你的结局已经很好了。
比起苟延残喘几年,最后亲眼看到自己的宗亲被死对头残杀殆尽,我很庆幸,你没受那样的苦。
次日,韩谈猛地起床,正懊恼自己怎么会睡过头,忘了添油......衣服都没披的出来,却看供台上,满满的灯油,明显刚有人添过。
是昨晚那个行动不便的女子?
瞧里屋的门开着,拐杖和人都不在了,想想昨晚那女子的相貌,韩谈觉得很熟悉却又记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晃到桌案上两碗分毫未动的水,韩谈摇摇头,觉得那真是个怪人,就算雪水不限量供应,也不用倒两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