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吧。
路听琴斜坐到宽厚的鹿背上,留出自己与鹿头之间的位置,拍了拍灵鹿的身体。
好!重霜的眼睛瞬间发亮。
清晨细碎的微光,透过林间树叶,落入少年的眼,让少年的眼中荡漾起璀璨的碎金。
重霜的态度拘谨恭顺,不敢像之前那样,直白地流露感情。但他毕竟年少,从来就不能很好地掩饰自己。他的嘴角抑制不住地翘起,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路听琴看着重霜,直到少年绷紧身躯、小心地坐到他的身前,没有移开目光。
玄清门西南,寿西古镇。
灵鹿穿山越岭,着陆在古镇附近盘根错节的林中。重霜先跳下地,伸出一只手虚扶在空气中,接应路听琴。
方才的高空移动,让路听琴被风吹得浑身发冷,心里也尽是忐忑,不敢往下看。这会落了地,路听琴才觉得终于踏实下来,缓了缓神,不疾不徐下了鹿身。
灵鹿清鸣一声,在林间小跑几步,回头望了他们一眼,优雅离去。
路听琴看了看日头。
此时尚未过晌午,直接去无量山都来得及。考虑到重霜,路听琴决定还是听师兄们的话,先休整一番,养足精神。
路听琴的怀中揣着传音符,一有异动,叶忘归会马上联系他。以玄清道人和嵇鹤的实力,既然叶忘归说了性命无忧,就不必过于担心。
路听琴带着重霜,顺着林中小路,走向尽头隐约露出的一座石牌坊。
寿西旧时是专贩盐与茶的古镇,连接西南群山与中土。新皇上任,开放管制、大兴商业,无数游商拥向这片未开放的土地,开辟出更安全的商路,寿西的地位一落千丈,渐渐衰颓。
如今,这座灰檐白墙的镇子,多数房屋已经荒废。青壮年奔赴更繁华的商路,留下来的多是老人和垂髫孩童。
重霜进镇子前,特地恳请路听琴戴上帷帽。而后为他提包探路,寻到镇子内唯一一座还开门的客栈,为路听琴要了一间上房。
你不必这么紧张。路听琴进了房间,摘取白纱帷帽,露出脸来。
也许是身体衰败的理由让重霜太过深刻。一路上,重霜不时要看他一眼,好像他下一秒随时要晕过去一样。
这是间简单干净的房间,地方不大,有基本的物件,还有一张雕花床。
师尊,药我放在桌上了。
重霜先按照厉三的嘱咐,从包袱里取出三个不同颜色线绳绑着的小瓷瓶,拿出瓷碗,取了水温好。而后蹲下身,从包袱里不断拿出东西来,开始替路听琴布置房间。
出门在外,比起小巧的乾坤袋,用包袱更能伪装成过路的普通旅人,可避免引出杂事。路听琴的包袱用符文做了改装,即轻便好拿,又扩充了数倍空间。
临走前,厉三帮忙收拾了一遍,往包袱里仔细放了若干内容。重霜一件一件挑出来摆好,从果仁蜜饯、汤匙碗筷到锦衾被褥
路听琴默默抽了抽嘴角,制止道。这个不必了。
是。重霜严肃道。他艰难地藏起眼中的动摇,把一个椭圆形的兔状抱枕塞回包袱里。
弟子就在隔壁,师尊有任何事情,随时吩咐我。
重霜将所有东西铺设好,轻轻关上门。
等重霜一走,路听琴立刻卸去力道,倒在床榻上。他趴了一会,将包袱拽过来,翻找起里面的东西。
黑灰、奶白、黄褐叶师兄什么时候做了这么多不同配色、不同花纹的大兔球,厉师兄又干嘛把全套放进包袱里!
第30章
路听琴挑了一只纯黑的兔球扔在床榻上,靠着兔球,琢磨起厉三给的药。
他的病状根源在魔气侵蚀的心脏。厉三的药物无法根治魔气,只能促进灵力运转,在心脏附近形成短暂的保护层,缓解目眩等症状。
根据路听琴的身体状况,厉三配置了低中高三种强度的药,对应单纯的疲劳、轻微灵力使用以及重度灵力使用三种情况。
路听琴选了轻微时适用的瓷瓶,倒出几粒。
黑乎乎的药丸入口,散发怪异的味道,他喝了几口水,感受到药物在喉咙内化开,一股暖流在胃部涌出,包裹五脏六腑。
而后,路听琴从乾坤袋中,拿出百般折腾下,终于从重霜处拿来的一截骨头。
这是一截从少年血肉中,生生截断后挖出的骨。经过打磨,骨头边缘滑润,透着莹白的色泽。
路听琴的手指拂过骨头表面,双手执起骨头两端,平放在眼前。
他闭目,引灵力入眼,再睁开,眼中的情绪消失殆尽,如极寒的荒原。
一截莹白的骨头,在路听琴的眼中分解、重构。他的目光透过骨头表面,追溯其诞生的源头,推演其未来的延展。
这是重霜肋下凝聚而出的第一块龙骨。
按原有的发展路径,黑金色的龙气会围绕此骨壮大,塑成化形必备的龙核。
在龙核影响下,龙骨会过早成长,穿透身体内原有的属于人类的脊椎。
龙之骨、人之骨、相互交杂错乱,扭曲生长。最终,重霜的身躯会因无法承受而破裂,死成半人半龙的怪物。
现在,这截最初诞生的龙骨被挖出,截断了龙核诞生的过程。
重霜身体内,黑金色的龙气与逐渐成熟的归元诀交融,共同铸造出足够强健、能够承受化形的体魄。
路听琴判断,是时候将龙骨在体外淬炼成龙核。等时机成熟,在成年龙族的引导下,先打碎半数重霜体内的人骨,再植入龙核,引龙骨正确融合生长,便可帮重霜塑成龙身。
至于如何淬炼
路听琴翻来覆去,将这截骨头看了好几遍,初步制定了几个方案。
他撤回灵力,不禁又是一阵眩晕,靠在墙上想歇一歇。
刚闭目,身体在长途移动中产生的疲惫席卷而来,引得他坠入短暂的昏暗。
再惊醒时,日头暗淡,到了下午。
路听琴揉了会额角,将后腰上垫着的大兔子抱枕收进包袱,轻敲床头的墙壁。
瞬间,隔壁房间响起脚步声、关门声,仿佛有人一直在静心倾听,等待这一刻的召唤。
路听琴的房门,被有节奏地敲响。
师尊,您找我?重霜站在门外,轻声询问。
进。
路听琴道。他仍觉得身体疲惫,额角隐隐作痛,干脆靠着墙,没有下地。
重霜见路听琴如此,快步走近,单膝跪在塌前,紧张地问道,师尊,脸色怎么这么差?
重霜忧心地注视路听琴的面色,想从路听琴眉间任何一丝皱起的痕迹,找出路听琴不适的程度。
坐。路听琴指了指凳子。
重霜听我说,不要激动。我需要一点你的血。
路听琴心中提防着,等待少年怒气冲冲的抗拒。
重霜惊愕地瞪大眼睛,身体前倾,手搭上塌边。厉师伯的药不管用,师尊又难受了是吗?
他撸起左臂、右臂的袖子,手心冲上,双臂往路听琴身前一放。
师尊现在感觉如何,想亲自动手,还是弟子自己来?
路听琴讶异地看了看重霜,用手指划过少年结实的小臂。
重霜的皮肤在风吹日晒的练剑下,不算白皙细腻。小臂肌肉紧实,曲线并不夸张,显出健康而生机勃勃的力量。
重霜任由路听琴研究着,黝黑的眼睛溢满担忧和自责。
闭眼。路听琴一声叹息。
重霜听话地合上双眼。
路听琴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壶嘴成斜面的玉壶、一柄尖锐的匕首,和一条绣着桂花的抹额。
路听琴拾起抹额,当作眼带,覆上重霜抖动的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