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绕的烟雾模糊了他僵硬紧绷如石刻的侧脸。
叶瑾收回目光。
三分钟后,陈又涵推开门重新落座。发梢被打湿了,叶瑾看到他眼里的红血丝。
笔尖划过,没出墨。原来是钢笔被晾干。他甩了甩,从胸口闷出一声自嘲的笑,压着纸,重新描上刚才失败的第一笔。黑色的墨水浸染A4纸,陈又涵三个字龙飞凤舞,和他在每一份文件上签的都别无二致。
同样的签名,他卖掉GC一个又一个优质资产,卖掉自己一辆又一辆跑车,卖掉自己名下的房产,卖掉GC跟随多少年的老员工现在,他卖掉叶开。
合同在桌上对调,叶瑾俯首写上自己的名字,没有情绪地说:我和小开说过,爱情只是你人生中很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你不会为了爱情发疯。她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知道我猜对了的时候,竟然也没觉得有多少高兴。
叶小姐慧眼识人,陈又涵勾了勾唇,哑声道:手段也很漂亮,我甘拜下风。
叶瑾无动于衷。
小开不是叶家的完美继承人,你才是。
高考前两周开始走读。毕胜再三强调让大家不要过度紧张,不要沉迷刷题,要放松心情调整好状态。叶开没有这个烦恼,他成长过程中面对的重要场合太多,心态很稳。瞿嘉也没有过度管他,手机照样是让玩的。叶开偶尔打游戏,在翻完错题集的间隙给陈又涵发微信。
他或许是真的很忙,回的频率比以前低了许多。晚上拨视频过去,他也总是挂断,稍后会发一条简短的解释,譬如,在开会,在加班,在应酬,在聚餐。几次下来,叶开渐渐懂得不去打扰。
只是微信还在聊。
:又涵哥哥
:我有点想你
十分钟、半小时不回。练完卷子才能看到陈又涵的回复。他说:
我也想你。
:周末有空吗?我可以去见你吗?
消失三个小时后,对话框更新:要加班,你好好复习。
名校的offer姗姗来迟,他截图分享:我现在有二十个世界一流名校的offer。
这种时候陈又涵回得便快。他说:你集邮吗?
叶开趴在床上笑,小腿打架。
:我也不知道,都是瞿女士让人申请的。
:毕业后你就是天翼著名优秀校友了。
:学长过奖了。
过了很久很久,陈又涵问:决定好是哪所了么?
等回复的人不愿意放下手机,界面停留在两人的对话页面,连超时锁屏的功能都关闭。叶开准确无误地看到,只是没有等他敲下第一个字,信息便被撤回。
他拆台:为什么撤回?我看到了。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反反复复,一两分钟过去,谎言拙劣:按错了。
叶开有自己的秘密。他故弄玄虚:七月份再告诉你。
但这样的闲聊终究是越来越少。
考试前的最后一个下午,叶开从短暂、计时准确的午睡中醒来,忽然无比渴望见到陈又涵。一窗之隔,蝉鸣声吵得他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他小心翼翼地请求:又涵哥哥,想见你。
按上班时间算,现在正是GC的午休时间。陈又涵过了十分钟便回复了他:在公司。
叶开说:可不可以自拍一张
附了一个卖萌的表清包。
:自拍很丑。
:没事的,我不会嫌弃你的。
过了会儿,手机里传来一张照片。是在茶水间,光线很亮,陈又涵面颊似乎比之前消瘦,嘴角有些微笑意,仍然很英俊。一看就是他拍,叶开想,或许是顾岫被抓了壮丁。
照片存入本地,叶开没再打扰他。
瞿嘉在楼下小客厅插花,听到楼梯上的动静,她握着剪子出来,见叶开换了个衣服,手里捧着一沓卷子。
哪去?
去趟学校。叶开在玄关处换上帆布鞋,白T恤下的身躯充满朝气。
我送你?瞿嘉把剪子递给花艺师,摘下围裙。
不用妈妈,我叫了专车。叶开冲她挥了挥手:一个小时就回来。
没有老师,也没有他不会解的题。他撒着弥天大谎,打车到了GC大楼。在一楼前台用身份证登记,换取临时门禁卡,乘电梯上六十五层,一切照旧,只是看着比过去安静空旷了许多。
顾岫先撞见了他。
小开?他很结实地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叶开冲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顾岫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复杂,随即收拾好,语气寻常地说:他在办公室。
叶开看到了,百叶窗帘没有阖下,陈又涵在办公室里走动,很慢,一只手插着腰,手机贴面,脸色看着不太友善。
叶开很快地穿过大办公室,甚至没来得及注意那些成片空掉的工位。
办公室门推开,很轻的动静。陈又涵没有回头,或许以为是顾岫。叶开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按下百叶窗的总开关。陈又涵迟钝地半转过身,未及看清,腰被少年人的胳膊圈住。
他猛然僵住,手机从手里滑落,听筒里传来对方诧异的询问声,而这里一片寂静。
喉结滚动,陈又涵找不到出声的勇气。
叶开忍不住笑出声:有这么吓人吗?
怀里的身躯在这一问后终于松弛下来。微凉的掌心贴上叶开的手背,陈又涵在狼狈中竭力维持平静:我以为是做梦。
不是做梦。
叶开贴着他的颈窝和脸颊,过了两秒,脸换了一侧,说话时的气息香甜而灼热,喷薄在陈又涵的鼻息之间。
他轻声说:又涵哥哥,亲亲我。
垂在一侧的手紧握成拳。
连指骨都在泛白。
陈又涵的嗓音干涩:别闹。
怀抱松了,叶开怔愣,两条手臂从陈又涵的腰间垂下: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
陈又涵自嘲地笑了一声,是他一贯以来那种漫不经心的笑,让人辨不出情绪。他转过身,很正常的表情,只是当面看时比照片里更憔悴,像是睡不好。他深深地看着叶开天真、皎洁、漂亮的脸庞,抬手,用指腹从眼底抚过:是不是胖了?
叶开眼神一慌:一点点,两斤,好吧三斤我都没时间打网球!
陈又涵笑了笑:明天考试,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说去找老师请教一个很难很难的问题。
陈又涵永远都会看穿他撒娇的狡黠,也永远都会顺着他的意思明知故问。
他说:什么问题连你都难倒?
我问老师,叶开被他哄到,再次用力抱住他,为什么陈又涵最近都不太理我?
陈又涵终于回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