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山延的目光又回到了晏君寻的身上。晏君寻正在昏睡,他被束缚锁固定住的双手摁在时山延的胸口,温度隔着布料传递过来,让时山延紧绷的那部分稍微放松。
系统们都待在光轨区的原址,那里是很多实验的基地。阿瑞斯根据自己的犯罪理论把战后的剩余人类分成两部分,其中会犯罪的那部分待在光轨区底部空间,资源紧张时可以随时处决,而不会犯罪的那部分则被收入养殖场,负责生孩子。但随着环境恶化、生育率降低,系统开始坚持一男多女的配种制度。
在系统的规划里,健康无害,具有生育能力的男、女性都是可支配资源。它们非常清楚一件事情,一个新世界要建立在孩子身上,大人只是接受过旧世界教育的肮脏生物。人类具有劣根性,系统期望能从零开始矫正这个毛病。
孩子都生活在新世界,系统不仅负责教导他们的学习,还负责照顾他们的生活,他们是阿尔忒弥斯实验中晏君寻的简易版延伸,然而他们不需要做题,也不需要阅读。
思考会抛弃人类。这样的轮回远比限时狩猎更加可怖,它的终点是驯化,人类终将变成另一种生物,不再是人。世界进程也将和人类无关,文明由系统创造。
太疯狂了,珏喃喃地说,我希望大家和睦相处我它放慢声音,我可以和朴蔺做一辈子的搭档。
时山延想到避难所里朴蔺最后的台词,说:如果他活着的话,你们就没有一辈子。你为这个真相感到高兴吗?
珏能活很久,它只要被维修就能生存,但是朴蔺不行,在得知真相以前,他在珏眼里是个人类。他们如果组成了家庭,一辈子都无法相互触碰。
我常为很多真相而感到高兴,但这次我很难过。我希望我用的这些词不会让你感觉不适,我是真的很难过。我有时会迷茫,别笑我,我分不清人类的真假,也搞不懂人类的爱情,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能够和朴蔺一直搭档下去,这对我来说就是幸福。我曾经是这样想的,在一个假期里,找个晴天,请朴蔺去喝一杯酒,征求朴蔺的意见。如果他愿意,我们可以组成家庭。我会将数据组成的爱存放在自己的储存库里,把那里叫作心脏。如果有一天朴蔺死亡,我的心脏也会死亡。我没有人类的身躯可以触碰朴蔺,但我的思想可以;我没有人类的身躯可以陪伴朴蔺,但我的死亡可以。
如果他拒绝了你?
哦这不就是失恋?珏说,我会和别人搭档,继续工作。好吧,不论这段恋情有没有结果,我都得工作。
时山延收紧手臂,怀里的晏君寻被捆得略微皱眉。他说:你不会把他从自己的记忆里删掉吗?一劳永逸。
我不会,珏停顿片刻,我永远不会。你也不会,你连晏先生的死亡场景都舍不得删除,我知道那些记忆很痛苦。你这次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但是你干吗要对晏先生说杀了你这种话?
它把杀了你模仿得惟妙惟肖。
我觉得他会生气的。
我在说实话,时山延平视着摄像头,眼神里有种接近疯狂的情绪,晏君寻必须待在我身边。
车内的冷气开得很足,让晏君寻在昏睡时都察觉到凉意。时山延俯下头,嗅着那股烟的味道。
晏君寻每一分,每一秒都得待在我身边,包括死亡。
第86章束缚
晏君寻被雨声吵醒,睁开眼的那个瞬间,他有几秒钟分不清世界的真假。窗户玻璃上的雨痕凌乱交错,把上面积累的灰尘糊成一团,像是乱画的迷宫。室内没开灯,只有电视机发出的嘈杂声,它正在播放联盟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肥皂剧。晏君寻看到了近处的蚊帐,还有自己被挂在床头的双手。
我会对你提的问题都保持沉默,晏君寻徒劳地扯了下手腕间的束缚锁,它被设置了距离,间隔只有10厘米,连抽支烟都做不到,编号01AE86。
编号01AE86换了身西装,外套挂在椅背,人坐在椅子上面玩叠纸。他穿着合身的衬衫,马甲把他的腰身线条清晰地勾勒出来,看起来不像是刚刚逃脱追捕的囚犯,而像是无所事事的黑势力头目。
不好意思,没听清,时山延似乎很沉迷叠纸,你叫谁?
编号01AE86。
哦,时山延说,谁?
时山延!
我在这儿,时山延抬起头,你希望我问你什么?
晏君寻猛扯了下束缚锁,说:什么都别问!
你可以保持沉默,但提问是我的权利,时山延把嘴里的烟拿在手上,朝着侧旁的烟灰缸弹了一下烟灰,长官,你不能剥夺我提问的权利。
天虽然在下雨,室内温度却很高。晏君寻在昏迷中就出了汗,他对温度实在太敏感了,这导致他脏掉的衬衫贴着他的身体,脖颈间都是潮湿的闷汗。
你问什么都逃脱不了追捕,晏君寻无法起身,只能仰着头,盯着蚊帐顶部,黑豹正在沿路搜寻你的踪迹。
别担心我,担心你自己,你已经被我抓住了。时山延手边的烟灰缸里挤满了烟头,我把你拴在床头,你明白这是种怎样的暗示吗?他的眼神很直白,我听说你喜欢正常做爱。
晏君寻握紧手掌,骤然看向时山延。他不了解编号01AE86,即便把编号01AE86的资料倒背如流,也对这样的性骚扰感到愕然。
你知道做爱,时山延迎着晏君寻看陌生人的目光,片刻后,他把指间还在燃的烟摁灭,就像摁死一只苍蝇一样,那样翻来覆去的深入有助于我们的交流。
晏君寻感觉到危险,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今天,现在,时山延起身随手拨开烟灰缸,不管它有没有掉到地上,他的语速很慢,我们是陌生人,但是没关系,我们可以亲吻、可以做爱,这样我们就是伴侣了。
时山延穿了最合身的衣服,那令人生厌的领带套在他的脖子上,他允许晏君寻拉扯。他的心都被扯坏了,一条领带算什么?晏君寻看着他的目光里什么都没有,这让时山延烦躁,还让时山延失控。
那不是伴侣,晏君寻挣脱不开束缚锁,手背磕到了冰凉的床头杠,那只是没道德的成人游戏,我不想玩。他在时山延逼近的那一刻,竖起自己浑身的刺,我们永远都不会是伴
这句话仿佛是对准时山延的胸口开了枪,打得他妒火焚身。他前所未有地嫉妒,嫉妒以前的自己。那些时山延都拥有晏君寻的爱和亲吻,为什么这一刻的他什么都没有?他饱尝凌迟的痛苦,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嫉妒!
我们永远都不会是伴侣。
这句话就像诅咒,拴住了时山延的命运。他一次又一次地跳进带着计时器的游戏里,却得到了晏君寻的死亡。
我们是伴侣,时山延低声呢喃,鼻尖停在晏君寻的颊面,眼睛里满是伤痕,我、们、永、远、都、是。
晏君寻反拧着手腕,对时山延再度重复:我们不是
时山延陡然吻住晏君寻,像扑食那般凶狠。他把晏君寻摁回被褥间,任由晏君寻的双手在床头挣出声响。他单手抬高晏君寻的脸颊,以便自己吻得更深。
暴雨噼啪地砸着玻璃,时山延脑袋里正在回放枪声。他有种错觉,仿佛自己脸上有晏君寻的血,但是晏君寻还活着。
活着太好了。
然而这远远不够,时山延的胸腔内部是空的,光凭晏君寻活着这一点意识的温暖已经无法将其填满,他需要更真实的答案。
晏君寻说了不字。可这字像块硬糖,一咬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