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被颜徵北打开,夜风吹进来,终于带了凉意。他点了只烟,又掐掉了, 一个人去看夜空上的星光,又哼了一声,听起来像一声沉闷的笑。
但他脸上半点笑意都没有。
四少答应她去喝顶好顶正宗的羊肉汤,便真的差人去问了,是花井街上的某一家。
靳筱听了便要穿上鞋子,干脆午饭便去吃。四少从前逼她吃胡萝卜和肝脏,她早就怀恨在心了,好容易抓着这个机会,便是不逼四少下肚,也要熏一熏他,让他知道无法下咽是什么感受。
颜徵北却喊住她,面上挂了笑,像看一个初春刚过,便闹着要买冰激凌的小姑娘,“大中午你喝什么羊肉汤?回头长了疖子又要你哭的!”
她只好走回去,坐到椅子上,一面却撅了唇,觉得他既小气,又爱吊人胃口。
中午在酒楼用餐,四少点了盘凉菜,半盘子是凉拌胡萝卜丝,大半盘子又给拨到了靳筱碗里。
靳筱自然不乐意,好容易不再管她的饮食,来了封州却又故态复萌了,如此她更加觉得四少来了封州之后,便十分不顺眼,干脆不管他放进碗里的东西,菜都夹到盘子里吃。
四少没忍住,又念叨她,“出来不比家里。”
他自然不敢说家里早上的枇杷汁,其实是混了橙汁的胡萝卜汁,这会在外面,自然只能逼着她吃胡萝卜。
他便只好含糊地劝她,像个罗里吧嗦的老先生,“不好好吃饭,一会游船,晕船了呢?”
靳筱只知道吃胡萝卜对眼睛好,还不知道可以晕船呢,于是更加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一面吃着盘子里的东西,一面把放了胡萝卜的碗推开了。
总之什么都是他说了算,她要问什么,吃什么,都要由他定夺。从前自然觉得他体贴,可她原本就比四少小了五六岁,这会还是孩子心性,偶尔也会闹脾气。
从前家里人忽视,一直小心翼翼,如今有人关怀,纵然心存感念,日子久了,也难免会有恃无恐。
这也不怪她, 四少未免管的太多了些,吃穿用度,事无巨细, 一股脑的宠溺偏爱若加上苦口婆心的叮咛,很难不让人觉得自己是被上赶着爱护。纵然不会厌烦,也会时不时叛逆,因对方其实是父母的爱法。
成年人的相爱,本应当相互扶持,互相支撑,可他俩这一点都笨拙的很。 一个因没爱过,拼了命把自己没得到的东西送出去,一个因没被爱过,一开始不确信,后来发现铺天盖地的宠爱真的砸到了脑门上,一面觉得惶恐,因没有来由的幸运让人没有底气,时不时又觉得被人管着了,让她失了自由。
靳筱长久没有被逼着吃胡萝卜,自然更加抵触,四少的耐心却好的很,把她推过去的碗又放会去,结果半路被她用手掌抵住了。
他俩这样十分滑稽,像两个武林高手过招,推让都在那一碗胡萝卜里头。四少装作生气了,皱了眉头瞪她,她也不怕,理直气壮地顶撞他,“我们既然来了北地,自然要循北地的规矩,”靳筱摇头晃脑的,又偏头去指周遭的食客,“北地和南方不一样,都是用盘子吃菜,我当然也要入乡随俗。”
她满嘴胡说,四少也不拆穿她,反而很游哉,声音也仍旧是温和的,“你乖乖把胡萝卜吃了,我晚上就带你去羊肉铺子。”
他是给她台阶下,以她往日的聪慧机灵,自然知道如何用一点小小的损失,得到皆大欢喜的周全。可皆大欢喜是同人客气时才会顾虑的事情,她现在闹起性子,才不会管。
靳筱这会不仅要耍无赖,还耍的理直气壮,“我不吃你也会带我去。”
这话落到四少耳朵里,倒让他气笑了。可算她心也不是石头长的,知道谁掏心掏肺地对她好,可她也很明白怎么撒娇了,大概女子的娇憨其实时骨子里的天分,到了时候便无师自通,知道怎么运用它,让人恨也恨不起来。
可她不知道,她丈夫是惯会威胁人的,做军官的,都有几手威逼利诱的看家本事,不然在这个年代, 也弄不来想要的消息,揽不到想要的忠心。
他眉头一挑,便是刻意的阴险,纵然脸色并没有变,却足够去吓她,“ 你说的是,可我可以推到最后一天去。”
“到时候时间太赶,要是火车快要开了,我自然不能带你去顶正宗的羊肉铺子,便只能在火车旁边的店子里吃。”
他笑了笑,明明是淡然的, 却让看出两分狡诈来,“你知道车站那里,你来我往的,做的都是一锤子买卖,店家有多么黑心?说是羊肉汤,可里面混上了老鼠肉?猫肉?谁晓得?”
他又凑近了, 声音压低,好像在传什么了不得的小道消息,“你也听说了,北地前几年闹饥荒?哦,实在是惨,买卖儿女便算了,还有呢?还用我说呢?”
他瞧着靳筱的脸色已经变了,终于露了点和善的微笑,“所以你乖乖把胡萝卜吃了,我带你去地道良心的羊肉馆子,刘士官盯着店家同你切羊肉,今晚就去。”
他笑了笑,把碗推过去,还是平日斯文温和的样子,“你看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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