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酒
她今日放了许多的沐浴剂,法国产的玫瑰浴剂,馥郁芬芳的过分了一些,平日里她是嫌弃的。可旅店里只找到了这一种,身上散着玫瑰的香气,纵然俗艳了一点,也要比羊肉的味道要好。
她又吸了吸鼻子,总觉得那股味道还在,如此靳筱又拿过浴剂的瓶子,往浴缸里倒了许多,直到她整个人在烟雾缭绕的玫瑰香氛里,像闯进了法国贵妇的更衣柜,被熏得头也晕了,才放松了身子躺下来,把自己埋在那团香气逼人得泡沫里。
再也不要吃羊肉了,她想,有一点懊恼,可头脑却混混沉沉的,不晓得是热气还是香气过于浓烈了,她在那团泡沫里,懒懒散散地掬起一捧水,又颇沮丧地叹了口气。
她怎得还哭了呢,想到方才,靳筱便恨铁不成钢地撇了嘴,红着耳朵,又往水里埋了埋脑袋,有些丧气。
纵然四少好生宽慰了她,叫她晓得他是不在意的,可她这样娇气,这样爱哭,便是靳筱自己,也不喜欢自个这个样子。
可是那种情状,她心里明知道是该理智的,恨不得摇着自个的脑袋,要自己得体一点,可神智却早就飞掉了,越是不可控,她便越慌乱,情绪和仪态从来都是受她掌控的,那是她小小的伎俩。一点点羞涩,面上的一抹红,或者一点点恐惧,眼角的两滴泪,指不定都是她的小心机,可如何便不受控了呢?
她慌的要命。
靳筱还在思绪里,没成想四少因要出门,要知会她,便敲了敲浴室的门。颜徵北原打算在门外便把话说了,刚喊了一声“筱筱”,却听见里面“嘭”的一声响。
颜徵北吓了一跳,推了浴室的门便冲进去。本以为靳筱是在瓷砖地板上滑倒了,叫他心悬在嗓子眼,进去了,却看见她在满是泡沫的浴缸里挣扎,大约是一时脚滑,而这浴缸又过分的宽大了,才让她跌进去。
四少忙伸手将她捞出来,她呛了水,咳了许久,瞧见了他,又猛然缩进水里去。方才她这样扑腾,头发上,都是泡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起了童心,在偷偷玩水。
靳筱这会扒着浴缸沿,颇不好意思的看他,她的鼻尖被呛的通红,两颊也被热气熏处了红晕,像圣诞的小麋鹿,挂了红绒球做鼻子。
他不说话,只歪着头看她,像打量她在做什么,弄得浴室的地上都是溅出来的水。她便果然又往水里缩了缩,也不晓得说什么,瞧起来委屈巴巴的,叫四少忍不住笑起来,不再为难她。
他伸了手,食指将她鼻子上的泡沫拂去了,轻描淡写的。他垂了眸,看了眼他食指上的泡沫,才低了嗓子问她,
“你今日怎么了,和水犯冲?”
靳筱的眼珠子转了转,看起来心虚的很,不敢去看四少,反而去打量浴室瓷砖上的小小图案,仿佛她从前忽略了上面的水仙花样,非要这会去品鉴才好。
四少瞧她这样,终于转了身,去一旁的洗手池,把手上的沐浴剂洗掉,他以为这样他嘴角无法抑制的笑意,便能掩饰了,可他忘了稍远的地方有一面镜子,尚且未被热气晕染,刚巧照到他侧面的一抹笑,被靳筱看见了,又抿了嘴,往浴池里缩了缩。
他转了身,装作没看见她光洁的背,裸露在泡沫散开的地方,因怕让她更加慌乱了,再跌进水里,便连声调也是淡然的,“我要出去一趟,你乖乖呆在这里。”
她听到他要走,忙不迭的点头,像一尾难得乖巧的美人鱼,四少往门外面走,撇见她面色陡然放松,拍着脖子,似要松一口气,走到门口,终于忍不住,回了头,话里带一点抑不住的笑,“回来再收拾你。”
靳筱从热气腾腾的浴室里开了门,轻轻巧巧地探出脑袋,果然瞧到房里没有人,才小心翼翼地从浴室里出来。
她方才便觉得热的很,可总担心四少还没有出门,见着他,又很尴尬。她今日将许多日子攒下的脸面都一并丢尽了,这几日,她要避一避他才好,否则不定还要出什么丑。
她一面这么想,一面吹着头发,盛夏的夜晚仍旧这样闷热,更何况吹头发的风也像裹着蒸汽。靳筱将头发吹到半干,便忍不住了,换了丝质的吊带睡裙,趴到床上去。
仍旧是热,连贴面的薄缎都是灼人的,她又翻了身,只这一会,便又除了许多的汗,这热意仿佛不只因为天气,还像血液被人烧开了,咕咕噜地在她的血管冒着热气。
哦,羊肉。
又是羊肉,靳筱着实懊丧起来,往日冬天里家家户户才会架起羊肉汤锅,因羊肉性温,冬日里吃了,便会暖洋洋的,一身都会发着热气。
可夏日里吃呢?也怪不得四少说会长疖子,她额头已冒了一层的水汽,身体却像个自燃的小火炉,快要将身下薄薄的缎子都烧着了。靳筱终归忍不住,去往客厅走,想着那里的窗户通风好一些,不如将窗子都打开。
她想的不错,夏夜的风从落地窗吹进来,她穿成这样,纵然不敢去落地窗外的小阳台独坐,也觉得舒爽了许多,便干脆窝在了近旁的凉榻上,浅浅地吐了口气。
她翻了个身,只觉得“珍簟小胡床,待日长闲坐”说的便是夏日的享受。靳筱颇惬意地侧躺在凉榻上,偏了眼,却看见茶几上放了几瓶酒,上面还带着白雾和水汽,大约是刚从冰窖里拿出来,送进房里的,叫她脸上骤然亮了起来,凑上去看了看瓶身,又嗅了嗅。
是金酒。
她喝的急,瓶中的金酒从她口里溢出来,顺着脖颈留下,她也不在意,只觉得更加舒爽。自上回在书房喝醉,靳筱便再难寻到酒了,这瓶中的莓果气味,也着实吸引了她,让她觉得夏日便应该这般清凉快意才是。
这样的酒瓶,抱着也是凉爽的,她便抱着那瓶冰凉的金酒,倚在凉榻上轻轻地合了眼。靳筱颇惬意地蹭了蹭瓶口,呼吸也慢下来,就该早一点从房间出来,冬日里要抱汤婆子入睡,那盛夏呢?抱着冰凉的酒瓶子,便也很有道理。
她打了一个小小的酒嗝,半梦半醒的,梦里她得了明年的郁金香的年刊,封面上大大的标着《九连环》的大结局,她心下里都是激动,赶紧夺了书,要翻到大结局的那一页。
30页还是60页?却怎么也翻不到,总是差那么几页,好容易快要翻到了,却有人伸了手,将那杂志夺了去。
她急得挣开眼睛。
影影绰绰的,一个人站在她面前。
却是四少。
四少手里握着方才被她抱在怀里的酒瓶子,对着灯光,去瞧她喝到哪里。酒已被喝了大半,也难怪她只穿一件薄睡裙,胳膊和脊背都裸露着,便敢趴在凉榻上睡觉。
他站在那里,灯光撒在他身上,看起来挺拔又冷淡。靳筱眯了眯眼睛,去瞧他的神情,虽她眼里都是虚晃的,却隐约觉得他面上并没有什么笑意,四少的目光从酒瓶子落到她身上,她便无辜地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