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雪朝 (十四)
自上回被大太太罚后,雪朝多少察觉了,她几时回家,从哪里回去,多半有眼线禀报给别人,麻烦的紧。于是她连着几日,和朋友们玩到了深夜,便干脆宿在女同学家里,不再回去。
雪朝在信州大学读了半年,终于有了个知心的朋友,是学校里的学生主席,叫周兰的女孩子。她俩夜里躺在一个被窝里,总是有说不完的体己话,雪朝有时候同周兰抱怨,颜徵楠虽然愿意听她讲一些琐事,女孩子的事情却总是不好同他讲的。
有了周兰在,她还知道了许多从前不知道的八卦,毕竟女孩子的友谊,八卦的精确度总是要和关系的深浅度有所关联。雪朝知道了新来的乐团团长是个讨厌富家女的清高女子,又听闻城南的一家珠宝店可以拿到法国最新的款式。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了许久,到了深夜,困得半睡半醒间,还相约明日一同去看戏。
便连大太太那边,周兰也打包票可以让父亲去同颜家说一说,让她在周家多住几天。雪朝想到再不用每隔几日看大太太的脸色,自然同周兰更加亲近。她同女孩子撒娇,也一样的娇憨和惹人喜欢,于是两个人很快形影不离,甚至说好了趁着这几日她难得自由,一同乘船到更远的地方游玩。
到了第六日,雪朝回家里拿换洗衣服,才知道颜徵楠同家里打了好几通电话,皆让她错过了。
她听到颜徵楠有电话过来,自然就想躲了去,可丫鬟同她说,三少前几日同他母亲电话,大约是问到她了,二太太亲自过问了,要她到家的时候同颜徵楠回个电话。
雪朝没有办法,不情不愿地,到书房去,一旁的士官帮她把电话拨了,她便在一旁绞着手指,一面祈祷他最好不要接了电话,她便可以借口溜掉。
可惜电话很快便接通了,雪朝叹了口气,拿过听筒,懒洋洋地问他,“你找我干嘛呀?”
她这样的语气,倒有些像她刚嫁进来,天不怕地不怕,也不愿意搭理颜徵楠的样子,三少敲了敲一旁的案几,一面耐了性子问她,“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家?”
雪朝想到他拿他母亲压她,便很生气,说话也生硬了一些,“二太太没有告诉你吗?我去朋友家了呀,同家里说过了。”
她的语气不好,隔着电话线都可以听出她的不耐烦。这世上这样同三少爷说话的,大抵只有合雪朝一个人,可他半点法子也没有,只深深吐了口气,才开口,“你喊她二太太?”
那是三少的生母,雪朝平日里多半用“你母亲”来代称她,今日她一时带了气,没有留意,这会三少问她,似乎他声音也低沉了一些,让雪朝不自觉心虚了。
雪朝的父亲只娶过一个妻子,便是她的母亲,没有过什么二太太。雪朝并不懂得大家族里的龃龉,可是她也能察觉的出来这其中的不平等,于是她也软下来,“你是有急事吗,干嘛非要和我打电话?”
原来这几日难捱的相思都是他一个人的,颜徵楠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他不在家的日子,大小姐过得不定如何逍遥,大约早将他抛在脑后了。终于他还是退让了,“是哪个朋友家里?每日电话同我报个平安就是了。”
她这样聪明,自然察觉出来三少的口气有所松动,于是很快乐地答应他,“好呀好呀,我每日都同你打电话。”
颜徵楠突然轻笑了一下,里面的自嘲和无奈,让雪朝听了,有点不安地歪歪头,大约是感觉到了什么,又迟疑地开口,“南方……南方那边好玩吗?”
她终于想起来问一问他的状况,三少却不愿意得这种勉强来的关怀,声音也没有什么波澜,“没什么好玩的,”他顿了顿,觉得心里很空,又道,“不是还要去朋友家里?同母亲说一声,便快些去吧。”
颜徵楠挂了电话,随手拿起一份文件,看了两眼,又丢开了。
他点着自己的额头,有些疲惫地合上眼睛。这几日他总觉得不安稳,上一回他有这样的预感,还是雪朝在山上受伤的时候,偏偏家里的那位,谁也管不住她。
派去江浙的人送了一些消息过来,说当年的事情,确然另有隐情,可到底如何,还要再过几日,才有结果。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知道什么,或者不想知道什么,他母亲在电话里劝他,人生是难事事顺意,若真的强求不了,便算了。
这却很难,因人这种生物,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容易放在重要的位置,捧得高高的,想拿手里所有的东西去换取它。
雪朝是个很守信用的,她既然答应了,便每日按时在周家给他电话。平日里她同几个要好的女孩子在周家吃饭闲聊,只有雪朝一个是已经嫁了人的,每每到了晚饭后,她去给三少打电话,总要被朋友们嘲笑一番,说她家里那位看的太紧。
她却很不喜欢在这方面特立独行,显得她同年轻的女孩子们都不再一样了。一说到学校里好看的男孩子,多半有小姑娘插嘴说雪朝便不要听了,因已婚的女子再说不得这些,叫她听了心里很不高兴。
去年这个时候,她也是常同好看的男孩子出游的,可如今雪朝却总被打趣,和这样的事情便再没有干系了。于是有一天她照例同颜徵楠打电话,忍不住抱怨,“我每天同你电话,朋友们都笑话我,说你看的我很紧。”
颜徵楠那日刚从酒席回来,一面解了胸口的扣子,一面漫不经心地,声音里带了酒气,“可是我想你了。”
雪朝却没有想过他这样说,他声音沙哑又煽情,不是平日里温和有礼的作态,叫她一时间愣了神,又听见他低声笑了笑,好像平复了心境,又问她,“今日只是在周家吗?没有去别的地方?”
她才回了神,张了张口,反应过来,却觉得喉咙有些干,声音也紧了一些,莫名的紧张,“哦,去了,去了戏园子。”
雪朝打完了电话,重新同姑娘们打牌,又听见她们取笑她,“是说了什么了,让你脸这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