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他们又是一阵尖叫,然后争先问我怎么样,真人比镜头上帅么 。
其实我从来没跟几个主角说过话,在片场几乎只认识导演、摄影大哥和几个服装师。我不是那个圈儿里的人,不知道要去说什么。对着喜欢的演员,想赞美又说不出口。大多数时候都一个人在角落里看剧本看书。
就这样落了个内向安静的名声。
其实老子多放得开啊,狐朋狗友一堆儿一堆儿的,卖房地产的卖保险的卖安利的卖玫琳凯的……就是跟你们这些大牌儿们不敢说话罢了。
想想我也挺怂的。
这群熊孩子喝酒闹腾起来了,一会儿划拳一会儿真心话大冒险,佩佩社长跟个幼儿园老师似的挨个点名教训,“少喝点呀你们!留着点儿力气!一会儿还去ktv呢!”
我一边慢条斯理地夹菜,一边跟佩佩闲聊。她坐我左边,右边是那个叫唐晓的小子。谈话的间隙我偷偷拿眼角瞟他,他跟他旁边几个哥们又说又笑又骂,互相拼酒,压根就没看我一眼。
这他妈的,不是仰慕老子么?不是来讨论演技么?都吃了一个多小时了你倒是吱一声啊!脑袋一直往那边拧过去,有种拧回来活动活动颈椎啊!
中途我出去上洗手间,饭店走廊一片喧闹,两边包间都是人声鼎沸,直到进了洗手间才得了点安静。我这几个月一个人在家安静惯了,此时被闹得头昏脑涨,正慢腾腾地对着尿池扯拉链,姓唐那小子就进来了。
这洗手间一排五个尿池,他妈的他就独独挑了我旁边那个。我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他低着头也不说话,两个人一起放了水,老子正抖了抖鸟准备往回塞呢,他来了句,“学长,你鸟长得有点弯。”
我手一抖沾了点尿渍在手背上,随即镇定地将拉链拉好,走到水池边按洗手液,洗了手,抽纸巾擦干净。然后嘎吱嘎吱按了按关节,平静道,“说话清楚点。你是想在这里打一架?”
他妈的调戏老子还是找茬呢?
正埋头洗手的他愣了一下,镜子里的表情看上去居然还有点茫然,然后他突然把湿漉漉的手往脑袋顶上抓了一下,动作看上去像在按棒球帽,不过他现在什么都没戴。
“我……在夸你,”他说。
我差点没忍住一脚踹上去,夸你妈的蛋啊,有夸鸟弯的吗!老子就算是有点弯,关你鸟事!
我沉着脸没说话,他看起来好像有点紧张,突然又开始结巴了,“不,没,是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会说话。”
“那你什么意思?”去你妈的不会说话,刚才桌上谁跟“小伙伴们”相谈甚欢,老子倒没看见你跟他们说话有什么语言障碍。
“你在《夜哭》里有一个镜头,”他垂着眼说,“监狱里过春节,别的犯人都在庆祝,你平时跟他们关系好,但是那时候没跟他们一起庆祝,而是一个人坐在床上。你表情很阴沉地看着他们,然后又笑了笑。那一段很好。”
我反应了大半天,才意识到他这是转话题了。
正常人转话题好歹有个语气词吧喂!这他妈老子一看就是火了,你这么诡异地突然转话题是脑子有病吗?!
“这跟你刚才说那句话有什么关系?”我寒着脸道。
他又往脑袋上按了按“帽子”,“都,都是夸你。”
“……”
“我没夸过人,”他好像缓过劲儿了,也不结巴了,冷邦邦地说,“我只夸你。你演戏演得好,又没有架子,下午做评委的时候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又答应跟我们一起吃饭,你对我们学弟学妹都很好,你是好人。”
被人拽得要死地还语无伦次地发了n张好人卡,我站在那里简直哭笑不得。
现在我基本上确定这孩子就是个二,可能真的是情商低,不懂说话技巧。
我只能嗯了一声,冷淡道,“没什么,我是学长,应该的。”
“但是《无忧无虑》里面就没《夜哭》好了。虽然你在里面戏份比较多,造型又很帅,但是那个角色没什么挑战,只要耍帅就好了。除了你被女主角打了一拳那一场之外,其他都很一般。”
“……”这,他,妈。就是来找茬的吧?!
我知道《无忧无虑》里面我演那调戏女主的纨绔子弟是很俗,也没什么技术含量,我自己也不太喜欢。不过那个角色算最受欢迎的了,有一段时间娱乐论坛上还多了几个小帖子,八那个被女主一拳打成熊猫眼的帅哥是谁,也就几帖而已,连翻页都没有。
这家伙根本不会正眼瞧人,所以半点不懂得察言观色,他居然还垂着眼睛自顾自地继续说,“你不适合那个角色,那是个贵族子弟,你不是那种气场的,虽然你演得已经很像了,但是还少了点什么。你这种人还是演《夜哭》比较适合。”
“……”《夜哭》里面我是个替黑帮老大顶罪的猥琐小混混。
我彻底连揍他的意思都没有了,因为我只要忍不住动了手,绝对是二级伤残,老子想把他脑袋往尿池上磕。
我转身就走,却被他从后面拉住。
这狗日的又拽我胳膊,手跟钳子似的,掐得老子胳膊剧痛。
“你不高兴吗?”他抬眼看着我说,表情居然还很疑惑。
我高兴个蛋!“放手,”我冷道。
“我不会说话,”这小子又说,好像那是个什么了不得的理由一样,“我回去问问佩佩怎么说。你晚上一起来ktv吧,我还有话跟你说。”
我重重一脚踩在他大勾牌儿的运动鞋上,说你妈。
留那小子在洗手间里单脚跳,我大步而出,直奔前台。
我准备结了账再打个电话给佩佩说自己有事先走了,让她代我跟同学们致歉,正所谓潇洒离场,风流帅气。
结果那三十个熊孩子全部挤在大厅门口吵吵嚷嚷地打车,佩佩捏着个hello kitty钱包站在前台,见我出来,转头冲我甜美一笑。
“我来吧,”我掏钱包。
“不用不用!”她急忙拦住我,“我们社有赞助费呢,这顿庆功宴包括在预算里的,而且饭店给我们打六折呢,而且而且……哎呀学长真不用!”
她攀在我胳膊上笑了一下,小声说,“我爸爸是这家饭店老板。”
“……”这尼玛白富美。
“学长你请我们晚上唱ktv吧?这个没有预算。”她笑嘻嘻地说。
我真的不讨厌这种程度的撒娇,她实在是一个很甜美聪明的妹子。给我留足了面子,还能趁机邀请我继续去唱k。
但是我真不想去了,尤其想到厕所里那个神神叨叨的二,他妈的他还有话说。
“我开车送你们,”我温和地说。结了帐就走。
车里这次就塞了五个妹子,佩佩嘻嘻哈哈地坐在副驾驶。我正想趁着那小子没出来轰油门,就听见佩佩往窗外大喊,“糖包子!哎,糖包子!这边!”
那小子在我的瞪视下一瘸一拐地挪过来拉开车门,二话没说把佩佩挤到后面去了。佩佩瞧着跟他熟得不行,自觉自愿地从两个座椅之间爬到后座去,一边还说,“抱歉哈学长,我姿势不雅,哈哈哈!糖包子你脚怎么了?”
“扭了,”他说,“学长你可以开车了。”
“嘿!你怎么跟学长说话呢!”
“就是!”另外几个妹子异口同声。
那小子把棒球帽往脑袋上一扣,粗着嗓子,“哦,对不起。”
深夜档ktv比黄金时段要便宜,大包间一整夜也就两百来块。但刷卡的时候我心里还是默默地淌了一大滩血。
佩佩带着那群萌妹子,眨巴着眼睛软磨硬泡地让我唱一首再走,我逗她说我只会唱小星星,她说小星星也行。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社里的男生组团在唱《死了都要爱》当开嗓曲。佩佩为了让我听清楚她的话,句句都靠着我耳朵,几乎整个人趴在我身上。我倒不很在意这个,但是姓唐那小子转头瞟了我们好几眼。
看个屁看,滚一边死了爱去,室内还要戴棒球帽,怎么没热死你!
我默默诅咒他明天起来生一头痱子,起身去点了首歌。
我不想玩矫情不捧场,也不想吃错药当麦霸,唱一首就够了。此外我还披着温柔学长与邻家大哥哥的双色皮,所以快歌太劲爆,老歌太俗气,英文太装逼。
“我唱歌一般,高难度的挑战不了,就唱首儿歌吧,”我说。
“小星星!小星星!!”下面那群熊孩子跟着佩佩起哄。
我唱了郑伊健版的《虫儿飞》。
有兴趣去搜搜歌词,当然鉴于它大众耳熟能详的程度,估计也不用搜了。不管你信不信,这是邻家大哥把妹神曲。要是唱得温柔点,那小姑娘们眼泪都一盆一盆的。
我当然……唱得可他妈温柔了。
然后我就在学弟学妹们含泪的尖叫声中退场了。
这说得有点夸张。总之是退场了。走到大厅门口我都还警惕地借着玻璃门往后偷偷看,以防那姓唐的小子追上来,又说点什么学长你鼻子有点歪之类的。
幸亏他没有,只有送我出来的佩佩。
“学长,你刚才唱得太帅了!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你!以后我们社有大型活动还能请你帮忙吗?如果你有空的话。”佩佩眨巴着眼睛说。
我忍不住揉了揉她软蓬蓬的头发,笑道,“嗯,如果我有空的话。我的电话号码别给别人。”
“好的!一定不外传!”佩佩很开心。
我开车拐进隔壁的酒吧街。其实也没骗那群孩子,确实是约了别人、很忙。我约了借我车的朋友还车。
还得请他个狗蛋喝酒。
“行了吧,happy hour要不了多少钱!我把我宝贝儿车借你操了一天呢!”这狗蛋靠在吧台上冲我喷酒气,“年前那个戏你不是收了不少么!”
【注:happy hour,酒吧为了吸引顾客,将某一时段定为畅饮时段,价格比平时要便宜。】
没多少,也就两三万而已,还掉之前一些零散的借款,剩下的我还得省着留作下半年的房租。我对于自己在剩下半年里接到新戏不抱太大希望。
是,我手头还有点小钱,饿不死我,还够我在学弟学妹面前充充面子,够请朋友出来喝杯酒。但是这种永远不知道下一笔钱什么时候会来、省吃俭用谨慎着花的日子,真是过够了。
我曾经是很肆无忌惮的人,今天有酒今天喝,今天发疯明天醒。这才过了几年而已,就变得毫无安全感,未雨绸缪,瞻前顾后。
“你那里有什么工作介绍?”
“什么?”楚复旦,就是这个狗蛋,半醉地贴着杯子问我。周围跳舞的声音太大,他没听清。
我滴酒没沾,因为等会儿要开车送他回去,这时候就提了声冲他喊道,“你那里有什么工作介绍给我?!”
“什么?!你想要固定工作?!”他大声问。
“这不明摆着吗!”
“你怎么会突然……”他低头喝了一口。
“我受够了。”我看着远处舞台说。
“什么?!”他又大声问。
“没什么!你有没有!没有去帮我问问!”
“你发个简历给我!”他说,“真稀奇!你以前不是有份工作还自己辞了吗!再说你现在演员干得好好的……”
“喝你的酒。”我把新叫的扎啤摆他面前。懒得聊。
“啥?!”
“喝酒!”
“我看你也别愁,找工作这点小事儿,兄弟包搞定!”他喊着,举着扎啤冲我吼日语,“干吧爹!”
我单手扶着脑袋,用可乐跟他碰了一下。
这哥们缺醉。看着混得风生水起,房子有了车子有了,其实烦心事儿一大堆。工资跟着业绩走,公司里藏龙卧虎一窝乱斗,老婆不工作也没见得怎么做了家庭主妇,天天不是打麻将就是做美容,指甲三天换一个款式,一周血洗百货公司一次,小孩刚满三岁,喝得都是进口奶粉,现在还不怎么会说话,被丈母娘宠得没法没天,嗷嗷叫着把外公当狗踹。
我陪他喝了好几杯可乐王老吉雪碧透心凉,一直喝到半夜,自己都跑了两趟厕所。最后还得把这吐得天昏地暗的家伙从厕所里架出来。对付醉汉最省事儿的策略是用厕纸厚厚地缠一脖子,再将塑料袋抖开套两个耳朵上,随便你吐。
刚扛他到门口,我手机就响了。
我一只胳膊险险地撑着楚复旦,忙不迭去接手机。这个点儿找我的不是我那失恋的小徒弟,就是导演。搞艺术的,灵感来得都晚。
结果那是个误拨的电话。也不算误拨,手机估计被摔到地上,被谁踩着了。
“你们住手!别打了!放开他!”佩佩在那边高声尖叫,隐隐还带了点哭音,背景里还能听见附近酒吧的音乐声。
我把楚复旦扔在门口沙发上,拔腿就跑。
一边跑一边叹气,他妈的你就是误拨给你爹也行,干吗非得是我。
老子快六年没干过架了。
最后一次还是大四的时候,人人都在找实习,我却去临近大城市报了个摄影培训班,蹲那边天天扛大炮。女朋友留学校复习公务员,复着复着就跟自习室里同桌的你好上了。
我把那小子找出来干了一架,那小子又矮又圆,踹起来跟球似的。我赢得一点悬念都没有,回来就跟女友分了手。
她居然还有脸跟我哭,说得头头是道的,说我们好了四年我就玩了四年,一会儿学音乐一会儿学写作一会儿学摄影,半点儿正事不干,也没学出什么成果来。理想不能拿来当饭吃,更别提我那换来换去的爱好根本算不上什么理想。她跟我三观不合,宁肯去喜欢一个球,至少人家未来是人民政府的一个球。
没有女友我还有基友,跟舍友们喝得酩酊大醉、蹲在学校门口唱了一个小时小星星,我总结她有病。三观合不合跟她出轨有个毛线关系,他妈的出门当了婊子还回来骂老公上床不给钱。
她说的对,我是脱离现实、没有规划、漫无方向,做事全凭一时兴起,我浪费了四年青春,我是对不起自己。但我没有对不起她。
为了耍帅穿了白球鞋,跑起来还算带劲。我一边跑一边拨了报警电话,说路过酒吧街看见有斗殴。
鬼知道对方有几个人,要是我等会儿被一群人围堵揍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