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打开病床上的横板,一边享用摆好盘的水果,还身残志坚,桌面放上手机电脑整天不离身。陈素把病房的窗户关上,坐旁边给床上努力工作的病人切橙子。“我哪有时间休息。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好几天不露面,至少要透透声才行。”她偏了下脸看陈素,很快又埋头笔记本,开口说:“二妹子,这几天麻烦你。”表姐那位朋友是有些手段的,应要求,真能给她弄来间独立病房,倒是让她有个安静的环境营业,不至于打扰病友。陈素把果皮扫进篓,一边擦拭着清洗后水果刀上的水珠。点头说:“确实麻烦。你的,小,手术万一没成功,我就成千古罪人。现在反而是功臣。”“如今赚钱可不容易的。费尽心思得到许多,转头就可能扑场空。”“少来。”表姐笑了下,听劝地把电脑阖上,慢慢倚回床上闭眼小憩。陈素说:“很晚了。早点睡吧。”“咱俩好久没这样静下来好好聊天了。你关灯,今晚就睡在我旁边。”表姐拍了拍半边枕头,陈素依言,即使病床的空间够大,但旁边有个还在痊愈的病人,掀开被时侧着身子依然显得畏手畏脚。表姐的声音在黑暗中幽然亮起:“我能无大碍,多亏有你们。”陈素说,迂腐。“要你这么说,当年你一边忙工作还一边到医院照顾我妈,帮我一起料理家人后事。得,咱俩相互亏欠,还没完没了。”表姐睁开眼:“我也并非没有受益,自小你妈就疼我。”中国社会的人情往来,也正是精妙在此处。陈素问:“你打算怎么跟舅舅、舅妈他们说?”“说什么?他们白头发都掉了这么多了。难道我人到中年还要像读书时候,动辄耗父母家当?”表姐说:“有时候,我真希望你我都没有长大。烦恼只有学业和新电影新裙子。”她的手忽然落在陈素脸上,触感微凉。陈素问:“怎么了?”表姐的神情幽暗不清,叹息中,指尖抚在她润盈脸颊上慢慢潜行时,有同样一种艳羡。“年轻人,原来我已不年轻。皱纹爬上了我的眼睛。”陈素没问起她与老杨之间。也是后来才知道,老杨此人,远比表姐高瞻远瞩。他深解表姐的脾性,亦从未想过“离婚”二字,公司里cao控实权的不是凌珑,不知什么时候起,已有预见把她从核心事务中架空。可那天晚上的回忆里,表姐只跟陈素说起,年轻时,老杨带着她创业。那时多穷,刚结婚连个像样点的婚戒都买不起,更不提三金、彩礼。后来终于做成一笔大买卖,老杨大雪天去批发商厂家那里进货、谈价格,回来时遭到抢劫,被打得堵鼻腔里的血都冻成了冰渣子。年三十的夜晚家家户户亮着热闹的灯火,老杨躺在黑灯瞎火的街道像条被端上年桌一动不动的鱼,幸好被路过捡破烂的发现,用三轮车拉去医院。她哭着埋怨他为什么要这么犟。年轻的老杨为了将那只倾尽所有攒来的戒指戴在她手上,可以拼命。凌珑没有想到,半生cao劳跋涉,却因这最亲近的人栽了个跟斗。表姐来北京的头一天便与老杨交涉,最后并不愉快。老杨给她的打击前所未有之大。有时候能用理智思考的事情,情感却不允许。可即使面临突击的变故,老杨也只是戴上眼镜,让她在沙发上坐。其实这辈子,无论是感情上的博弈还是其他。她从未赢过。老杨依旧是教导者的姿态,裹着酒店的白色浴袍,却远没有恶俗戏剧里那些被妻子抓jian的狼狈。犹如当年带领着她在事业中沉浮,在商场上镇定自若,有指挥千军的温文和冷静。你才乍然梦醒,有一些人,天生冷酷,心无愧怍。“珑珑,为什么要在乎那些根本影响不了你地位的女人?你仍然是最重要的。”其他女人是逢场作戏、抒解欲望的衣服。他可以一件接着一件换。只有珑珑,不甘心脱离他的掌控,那将一无所有。分资产?她连谈判的资格都没有。她丽眸冷笑,什么也没回答。哪怕今日到此处,并非奔着撕破脸皮而来,此刻却如不受控制般径自起身去开浴室的门。老杨却一手按住她扭动门把的手腕。凌珑也是在那一瞬,通天的寒气从脚底激上头皮,觉得眼前这个相爱近三十年的男人骤然陌生又极其丑陋。“这就是你的最重要。”“这个女人是谁对我不重要,你知道却是一种伤害。”老杨笃定地说。“你看到就会明白。她如此像年轻时候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