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郑清游卖了他原本的家,一栋三层别墅。
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大厦将倾的命运究竟是什么,他活到二十岁上,终于看清。
晚上郑清游躺在床上,抱一本厚厚明清宫廷家具画册,颇心不在焉地翻看。他心神不定,隔几页总要停下来出一会神,最后索性合上书,扔在一边。
一盏小灯在房间角落亮着,暖暖的黄。
他又拿杜霖留下的名片出来看。
这大约是张私人名片,只在一面以端正字体印姓名及手机号码,设计简约,没有头衔,一点点多余装饰也无。几天里这张卡片无数次搅乱郑清游思绪。统共两个方块字加十一位阿拉伯数字,看到后来,他闭上眼睛也背得出。
他回忆起第一次见面时,那人全身上下笼罩阴骘气息,举手投足间不动声色却隐隐威压,只有笑起来的时候,像一块终于融化的冰。
第二次见面……不加掩饰的挑衅眼神,温文尔雅面具层层撕下,捕食者与被捕食者间的对视。每个表情都成竹在胸,“抓到你了”,他无声地说。
郑清游从床的一头滚到另一头,叹了口气。
他小心翼翼摘下腕表,搁在床头柜上,熄了灯。
过了三天他还是没有打电话给杜霖。餐厅生意愈发好了,有位美食专栏作家来过一次,赞不绝口,回去写了稿子发在杂志上,食客顿时慕名云集。郑清游每天晚上忙得脚不沾地,回到公寓像团烂泥糊在床上,连手指都不肯动一动,那张名片也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他没去找杜霖,杜霖却找上他。打电话捏准时间,正好比餐厅打烊晚十分钟,其时郑清游正在车站等公交,他看着手机,像挨了一闷棍。
他接起电话。杜霖的声音像从另一个次元传来,缥缈遥远:“还没想好?”
郑清游嗓子如同塞进一团棉花,干涩艰难地开口:“杜先生,还有一个月我就要回法国,您的好意我心领,但我不可能放弃学业……”
杜霖直截了当打断他。“郑清游,”他语调很稳,声音很平,但郑清游听得出他不耐烦,“你很聪明,也很谨慎,我欣赏你,各种意义上的欣赏——我知道你有苦衷,或者也有难处,不过这些我们都可以谈,不是问题。你明天有时间吗?”
“恐怕不行。我很忙。”郑清游语速不知不觉变快,“除了餐厅的工作,空余时间我还有两份家教,杜先生您看我真的抽不出空——”
“那晚上不要去餐厅了,”杜霖的语调,非常奇异地,又温和了下来。“我帮你向经理请假。城里有一家很好的日本菜,酒和刺身都地道。我前几天就打电话预定了位子。你喜欢日本菜吗?”
郑清游一时讲不出话。
他可以拒绝杜霖,一百个理由也想得出,但他难以拒绝那家“很好的日本菜”。那家藏在曲折街巷里的小馆子,开了十年有余,老板是一对日本夫妇,来自北海道。所有海鲜自日本和挪威空运,招牌刺身限量供应,位子抢手到天怒人怨。曾经他每个夏天都至少去吃两次。
杜霖品味绝佳。
打太极到最后,郑清游居然鬼迷心窍答应了下来。
早晚要栽在这张嘴上,他恨恨地想。
第二天傍晚杜霖再次打来电话。
“要不要我去接你?”他问,“那家店十足难找,许多人头一次去都会迷路。”
“不用,我是熟客。”郑清游如此回答。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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