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琴和剑都是玩物丧志之器。琴可遣怀,剑可制敌,除此之外,不宜多近。
所以他琴艺虽精,戚少商真正听到他弹琴,也不过只有两次。一次是在旗亭酒肆,他弹琴,他舞剑,倾盖相交,一见如故,从此系了一世牵绊。
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顾惜朝铁青着一张脸坐在琴桌旁,手下如暴风骤雨,飞瀑湍流。他心中有气,指上不知不觉加了力,弹至纷繁处,“铮”的一声错响,竟断了一根弦。顾惜朝怒气愈炽,干脆一掌拍下去击碎了半张琴,木屑纷飞,琴弦错乱,他慢慢的垂下双手,不动了。
屋外的戚少商再也听不下去了,又惊又痛的冲进来。映进眼里那个冷冽到了极点的背影,生生刺到他心底去。
他上前环住顾惜朝的肩,动作轻柔却又坚定。
紧了,怕折了他的翼;松了,又怕他不够温暖就此远走,再不回头。惜朝惜朝,拿你怎么办好?
亦喜亦忧,患得患失。报应啊。戚少商想,这个人,就是他的报应和劫数。
不觉一声叹息。
顾惜朝回身抱住他,用力到仿佛生命里只剩下这最后的一个拥抱。
第二日他就不辞而别。
只字片语都没有留下,真像是他顾惜朝的风格。
戚少商将那一把断琴埋在院子的角落里。琴是上好的桐木所制,也许过不了多久,院子里就会长出一棵梧桐树来。
说不定那时节顾惜朝也就回来了,碧梧栖老凤凰枝。戚少商微微皱着眉,笑了一下,带点落拓带点堪放,最折少女芳心。
再见到顾惜朝的时候,居然又是在金銮殿上。
新春佳节,皇上颁赐喜饼大宴群臣,四品以上在京官员全都进宫赴宴。
戚少商隔了很远就看见顾惜朝,一领鹅黄衣衫站在四王爷身侧,真真好一对出色人物。
顾惜朝被一群官员围着侃侃而谈,那么一幅春风得意口角风流的样子,眼里却藏着些冷冷的嘲弄与不屑——这些人都是曾把他的《七略》扔回他身上像赶乞丐一样赶他走的人,都是一个个在这大殿说着妓女的儿子如何下贱如何不可重用眼睁睁削了他功名的人。看着这些人在面前阿谀奉承,他的心情自然好得很。
权势,可真是个好东西,不枉他翻天覆地追寻一场。
逆水寒一路追杀磨砺下来,他早非当年锋芒毕露言辞逼人的青涩少年。他一样学会隐忍,学会俯首,学会虚与委蛇,学会一剑封喉。
顾惜朝在人群缝隙里望见了戚少商,立刻向众人告了罪脱身出来,费力地穿过人群走到戚少商面前,扬起嘴角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戚少商。”
戚少商微微眯着眼睛看他,很认真很认真地看。
旗亭酒肆的含而不露,,生杀大帐的翻脸无情,雷家庄沼泽地的狠厉嚣张,神威镖局的坐山观虎斗,安顺客站的机变无双,三门关吟人面桃花时无邪的表情,鱼池子里低低自语的失落和叹息,金銮殿生死决战时仿佛一切都到了尽头那种绝然又绝望的神气,还有此刻的志得意满顾盼神飞。每一次看他,都好像能从他身上发现些新的东西。
戚少商张开嘴,千言万语一齐涌上,倒不知该说那一句好,末了只问了句:“在王府还住的惯么?”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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