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先生瞳仁猛缩,随即黯然泪下,垂头不语。“聂儿……”他犹豫再三,终还是捧住了他的脸,“聂儿……孩子,师父对不住你……师父本意是希望你能和卫庄一起将鬼谷绝学发扬光大,但康叔容不下你,师父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你……”盖聂微微抬颌,不想与他有任何触碰:“师父,弟子的命是师父捡回来的,师父想让弟子做什么弟子都不会有半句怨言。”鬼谷先生哽咽道:“你不要这样说……你越这样说,我心里越难过。”“好,那我不说了。”盖聂定然道,“我当然也是为了小庄。为了小庄,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鬼谷先生倏地睁大了眼睛。一时间,他竟不知是该愤怒,还是该羡慕。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卫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带坏了懵懂无知的盖聂。想不到,盖聂心中早已情根深种。他原本想着,只要盖聂再长大一点,明了人情世故,就会知道避嫌,冷落卫庄,从而化解这段孽缘,想不到他的心意甚至比卫庄更强烈,更坚定。一向桀骜的鬼谷先生,感受到了此生中最严重的挫败。无能暴怒之下,他再次举鞭挥向了盖聂。“你知不知道,秦瑞已经死了?!”他怒不可遏,“如果能早日终结这乱世,她就不会死于乱军之中!你忘了自己的父母和meimei是怎么死的了吗?!”盖聂没有再说话,默然闭上了双眼,泪水却顺着眼角止不住地往下淌。他没有忘。被灭门的血海深仇,怎么可能忘啊!可这仇该向谁报?这个答案,连师父都答不出来。他一直在苦苦寻找答案。他努力学习,努力练功,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凭借这天下最强的绝学拯救万民于乱世。他也曾困惑过。终结乱世,呵,仅凭他一人之力,这个梦想说出来简直就是个笑话。但他遇到了卫庄。这个看似桀骜不羁的少年,用他特有的争强好胜告诉他,他的梦想,其实可以和他一同完成。通往梦想的道路有很多种,他们曾有过不同的选择。在一次次的磨合之中,他惊喜地发现,原来志同道合与情投意合一点都不矛盾。能和自己想要一生厮守的人共同完成梦想,是件多么幸运的事!为什么他们偏偏不肯成全?!……为什么他们一定要认定,纵与横,只能存在一个?!成为这世间最强者,对鬼谷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连人命都可以视为蝼蚁?无论是他的梦想,还是他的小庄,他都不愿放弃。如果就这样死在师父的鞭笞之下,倒也算是成全了他了。唯一让人遗憾的是,小庄还在怪他……罢了,怪就怪吧。这样,他即便死了,小庄也不会太过伤心。拿定主意,心也跟着坦然了。他在心里默默向卫庄道永别。卫庄却在这个时候冲了出来。那时的他,几乎已近失去知觉。可卫庄对师父的那声怒吼“我要杀了你”,如晴天霹雳,将他一下子激醒。卫庄这个人,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他绝对有理由相信,他能说出这句话,便一定会付诸行动。但师父不是康叔。康叔只想将卫庄牢牢控制在掌心,师父却是真的会对他下死手。虽然他目前还不太理解这二位为何会有如此天差地别的想法,但倘若卫庄真的向师父发难,师父绝不会手下留情。而卫庄,根本不是师父的对手。那一刻,他脑内只得一个想法——无论如何,小庄不能有事!能救他的唯一方法,就是向师父妥协。他要让卫庄以为,在他心目中,他的梦想比他更重要。他要卫庄放下他,去做他应该做的更重要的事。无情,也只是因为深情。卫庄脸色惨白如雪。他根本不相信盖聂的那番话出自真心。他的师哥他太了解了。好,现在说不通,那就以后再说。他缓缓站起身,默然离开。那间久未有人居住的小木屋,四面透风。白天尚可忍受,到了夜晚,寒风透骨,彻心凉。盖聂浑身是伤,稍一碰都是刺骨的疼,根本无法躺下,他只能拖着身子挪到墙角,努力避开伤口,勉强倚着墙壁才能入睡。刚合上眼,忽然听到门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是小庄!盖聂鼻尖一酸,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扑簌而下。虽然内心是如此渴望再见到他,可他脑子很清醒,他不能再动摇,无论是对卫庄,还是他自己。否则,自己这份苦心就全废了。他急忙擦掉泪,调好息,合上眼,倚在墙角,装作睡着了一样。门轻轻被人推开。一个身影轻巧挤进来,借着夜色拢到了他面前。他的影子扑面而来,他的气息弥散在四周,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师……”卫庄刚想唤他,却又立即打住。看到这样的惨景,他不禁泪流满面。他背上的伤依然疼痛难忍,他知道在这种痛楚下,睡着有多困难。他实在不忍心唤醒他,从而让他再次陷入无尽的痛楚之中。侍从送上来的被褥还没铺上。卫庄便将那床薄被抖开,小心翼翼搭到了他身上。见他没有动静,他心中稍适松了口气,在他对面坐下,望着他发呆。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他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和一卷纱布,轻轻放在他手边,然后,转身,离开。盖聂睁开了眼。忍了许久的泪缓缓淌下,他也不想擦了。瓷瓶里装的是鬼谷特制的金创药,洒在伤口上,开始是一阵刺痛,很快便感觉一片清凉,消除了伤口处火辣辣的痛感。盖聂将瓷瓶紧紧握在手心,几个深呼吸后,他将瓶子放下了。是该,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