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奇英在此之前,并不关注其他人,但又怕十七真的活得长了,到了嫁人的年纪,肯定要嫁人。他默默观察起身边男人。无一可靠。怎么都看不顺眼。谁也不会怜惜一个病弱、黄发、脸色苍白的公主。陆奇英见十七meimei的时间不算长,神山上五休二,他去见十七,最多就是见两天,况且也不是每次都去。但现在这五天,他都心中沉坠。毕竟有所挂念,不像从前。冬季。“三哥。”十七裹得跟球一样,全身上下,只露一张苍白的小脸,勉强跟他打了声招呼,瑟瑟发抖,像是冬日里被霜打了的蔫白菜。陆奇英摸她手,凉的跟冰块似的。上了马车。十七还在抖。陆奇英不懂医术,不知道为什么十七穿得这么厚了,还是凉凉的,还是发抖,但他知道自己穿得厚了,身体就很暖和。“把你衣服给我。”他点了点十七身上的厚衣服。十七一脸疑惑,但还是脱了厚厚的外衣,递给他,只剩单薄中衣,她抱着胳膊发抖,完全没有公主的仪态,像一根火柴棒。陆奇英把她的衣服放到一边,然后把她揽进怀里。大氅很大很暖和。十七立刻在他怀里寻找起舒适的位置,最终躺在他怀里。路面冰封。马车回到宅子,比往常多用了两到三倍的时间。陆奇英就坐在位置上,抱着meimei,感觉到她的体温一点点上升,与他共享一个大氅,苍白的脸蛋总算有了血色。头发还是那么黄。冬日天短。黄昏倏忽而过,天色便暗了下来,外面也没有了各种叫卖声,静的让人心如止水,车厢内四四方方的空间,仿佛形成了抵御外界的城堡,温暖安全。为什么要抵御外界?陆奇英有时候为自己脑海里的想法感到奇怪。他低头看着meimei,感觉两人像是倦鸟归林的两只鸟,他的羽翼之下,是十七。世间有万林万鸟。但他只有meimei,meimei也只有他。陆奇英抱着十七meimei下马车,怕她再睡,晚上就睡不着了,到了房间后,就把她弄醒,然后吃饭。晚上。十七睡了一觉,精力很足。外面又下雪,meimei拉着他去看雪,天上如拉棉扯絮,大雪纷纷而落,很快就染白了两人的帽子。雪花也没什么好看。十七伸手一接,就是白白一层。不如meimei的眼睛好看。陆奇英看十七在雪天里瞎跑,月光皎洁,雪光皎洁。他冷酷无情地在心里数着十七的年龄,算着自己还能带她看几场雪?可能一场病,可能一场嫁,兄妹俩就再不复今日。世事总无情。但他没想到第二天十七就病了。陆奇英听着十七meimei躺在床上时,时长时短的呼吸声,像是下一秒就能断气,然后皇宫取下一位公主的玉碟,从此再也没有人记得她。明明昨日才刚看过雪。陆奇英后悔让十七晚上出去挨冻,肯定吹风受凉了。他守在旁边伺候,觉得心意分成了两半,一半着急,是表现在脸上的,另一半烦躁,是藏在心里的。要么活着,要么死了。这么吊着命,高烧烧了又退,退了又烧,呼吸时紧时缓,脸色时白时红,像是从鬼门关里进去又被推出来,拉扯之间,煎熬人心。他守到第二天中午。陆奇英接过白粥,喂十七喝了下去,本来觉得挺高兴,因为十七都喝完了,应该是好转了,但没出半刻钟。十七全吐了出来。被吐出来的白粥里还掺着丝丝红色血丝。陆奇英的烦躁在此刻攀升至顶峰,已经控制不住情绪,铁青着脸色,蹲下去收拾干净,然后一言不发地出去扔垃圾,派了侍卫过来伺候。侍卫不是宫女、不是太监,去伺候一位公主,总是不合礼法的。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实在厌烦。扔完垃圾。陆奇英在长廊里独自站了一会儿,整理好心情,再回房间,却得知十七已经坐马车回神山了。他站定在门口,看着空空的床帏,收拾干净的地板,还有房间里似有若无散不干净的苦药味,心潮起伏,涌上来愧疚、厌烦、后悔、自责……十七太弱了。一场冬日的风都能吹病。他猜测十七是看他脸色不好,才在病中挣扎着起身离去,不肯再麻烦他,就跟路边的流浪狗最懂看脸色,人若是不给好脸色,它也就夹着尾巴低眉顺眼地溜溜离开。陆奇英在长廊坐了半个时辰,又是风起雪落,不知十七meimei现在怎么样了?神山路远,她现在应该还在路上,还在病中。会不会死了?陆奇英脑海里闪念,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如死了算了。活得那么难受。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对,又懊恼,又别扭,猛然站起身来,扫了扫身上的雪,冷脸,一言不发地回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