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花】

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了那些个阴暗心思呢?

方多病不知道。

就像是暗无天日的枯井里,蓦地有一天长出了细密而生命力顽强的杂草,于是便成了这一方死气沉沉空间里唯一的生机。

是那日初次相见,他狡黠中带着无奈笑着说“身子骨弱,还禁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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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花】唯愿君,岁岁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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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花】

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了那些个阴暗心思呢?

方多病不知道。

就像是暗无天日的枯井里,蓦地有一天长出了细密而生命力顽强的杂草,于是便成了这一方死气沉沉空间里唯一的生机。

是那日初次相见,他狡黠中带着无奈笑着说“身子骨弱,还禁不住拷打呢。”

抑或是摸样冰冷后掩藏无奈冷声道,“我不入江湖也不交朋友。”

又或许是,某年某日某夜,圆月当空,砖瓦屋顶上有人难得贪杯,借着几分醉意怅然低喃——“那高处我去过,没意思。”

方多病不知道。

曾几何时,眼界里那个清瘦修长的身影,变成了江湖色彩的全部。

于是所有的精彩和声色都与之息息相关,过目再难相忘。

“少爷,少爷——”

正想得出神,小厮着急忙慌来报,“那李莲花出事了!”

心里所想的名字被念出来,方多病不自觉抖了一抖,复又强自恢复镇静道,“他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属下也不知,”小厮略显犹豫。“那李莲花让我转告少爷,说......”

方多病挑眉抬眼,“说啊。”

“他、他说他负伤了。”

负伤?

方多病没来由心里一颤。

怎么短短几时没见,这人就受伤了?

当真是玻璃娃娃,也不爱惜自己身子,活得这样艰险。

像是掩饰什么一般,方多病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复道,“受什么伤?”

下人有些为难道,“小的也不知,他只说,不慎负伤,手不能提,望盼关照。”

手受伤了?

方多病心里一紧——

是前日和角丽谯一战伤着筋脉了吗?他身子骨那样差,别是落下什么病根了。

想到这时,他好像不自觉已经忘记了那个不可一世武功盖世横扫天下的李相夷,而根深蒂固在心里的只有体弱多病玻璃瓷器般的李莲花了。

但这二者又分明是同一人,李相夷有天下无二的内功扬州慢,纵然李莲花如何伤重,又怎会负伤不愈?

这无非是欺骗自己巧言令色的把戏罢了,毕竟那人最善算计。

方多病强压下乱七八糟的心绪,冷声道,“转告那只老狐狸,让他别耍什么花样了。”

下人遵命作揖,“是。”

然拿起书卷,再次心思翻涌。

这天下之大,什么样的伤是扬州慢无法疗愈的呢?

总归是有的。

“莫非是内伤?”

他暗忖默念,一时间紧张起来。

再一转眼,顾不得闹脾气,人已经到了柴房门口了。

却只见那人一袭单薄青衫坐在简陋榻上,倒是在这粗鄙之地也仿若雅苑,见他来,施施然伸出手,朝他露出修长一指来——

食指修长白皙如玉,便愈发衬得那一点烫伤显眼。

方多病此生从未如此痛恨自己视力斐然。

他神色麻木,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只见李莲花目光坦然看向他,“刚刚被蜡烛烫到了。”

方多病闻言讥道,“这就是你说的,不慎负伤,手不能提,望盼关照?”

再次开口,那人语气中略有些无奈,“确实很疼的。”

语气平淡,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倒是听出了几分嗔怨的意味,方多病不自觉红了红耳尖。

又气自己再次被骗,朝对方挤出一个虚假笑容敷衍了事,怒气冲冲转身欲走。

“哎——”

身后传来那人的声音,复又乖乖止步。

方多病最后的尊严便是不转身。

“这就生气了?”

身后传来那人略带笑意的声音,丝毫没有欺骗人的愧疚,坦然复道,“方多病,我饿了,你不是说你家厨子很厉害吗,也让我见识一下?”

小狗气得咬牙,冷声冷语,“我家的厨子不给囚徒做菜。”

见逗弄不得,李莲花淡声道,“那你给我拿一床棉被。”

他知晓自己情况,少见示弱,提起要求,“这个屋子,夜里冷,我这个寒毒随时都会发作,很难扛的。”

尾音略长,放软了声音带着些许无意识的诱哄央求意味。

“你不是心疾吗,哪来的寒症?”一而再再而三被骗,方多病不怒反笑,“李门主扬州慢天下无敌,就别再演这种戏码了。”

说罢,逃也似怒气冲冲离开了柴房。

也恰是方多病正在气头上,若是他此刻回头细细观察,定然能发现,此时那人脸色极差,清隽的面容苍白,听见他拒绝后抬眼,眼底浮现出挣扎的犹豫。

只可惜方多病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

是夜,雾气凝重,柴房粗鄙漏风,空旷冷寂。

李莲花不自觉环抱身体,蜷缩着颤抖起来。

碧茶毒发,如虫噬骨,内力亏空,寒意如冰刀剐rou,筋骨瑟缩。

纵使是十年如一日这般熬过来,也难以习惯这般痛楚煎熬。视线渐渐朦胧,他强忍着痛,几欲崩溃。

这次.....似是比往日厉害得多......

然而临到末了,却是执拗的将求救尽数扼杀于咽喉,又或许是多年以来既是如此,无人能救他于这无边苦海,便早已放弃了求救,任凭伤痛凌虐百遍也执拗于不发一词。

而唯一可能施以援手者,今日早些时候已被他气跑了。

“呵......”

真是活该啊。

李莲花苦笑了下,索性阖眼。

然而病痛不曾因他示弱而就此放过他,反而变本加厉起来。仿佛周身的一切都似结了冰,便是空气,也像是快要冻结的样子,呵气成霜。

快要到忍耐边缘,那青竹般挺直的背终是弯了下来。

他狼狈的强撑着一旁的木几,勉力嘶声发出最后的求救——

“.....有.....有人吗........”

“酒.......给我一壶热酒........”

书房内,方多病摆弄着佩剑,心不在焉。

纵那人每次如何戏弄他,脑海中总是有意无意想起那人的影子,一时间神游思绪连篇,脑子里全是那张总是萦绕着些许病气的清隽面容,挺直如竹般的修长身段,那双看似无力修长的手持剑来气势万钧,清逸出尘。

更多的时候,是那人恶作剧得逞狡黠的笑,微微弯起的好看眉眼,心虚时无处安放不自在躲闪的目光,和最常挂在脸上的,仿佛任何事都于己无关淡然却泛着冷漠的微笑。

也不知何时,那人只消得一会不在眼前,音容笑貌便浮想联翩了起来。

方多病摇摇头,似是想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部倒出来。

就在这时,离儿慌张来报,“少爷!”

明明他人断然不会知道自己内心想法如何,方多病仍一时间手忙脚乱,颇有些心思被撞破的尴尬,反声先呛道,“又哪疼了?”

离儿却没甚在意,忙道,“李莲花这次好像不是装的,他好像真的生病了。”

话音刚落,方多病手中尔雅剑忽地落地,再眨眼间,人已是急匆匆朝着柴房而去了。

柴房门被人猛地推开。

方多病说不上来他此刻是怎样的心情。

目光所及之处,粗陋硬榻上那道修长清瘦的身影蜷成小小一团,整个人似是冷极了,苍白的脸上一片痛苦。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李莲花,也并未见过如此弱势的李相夷。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纵是那人如何看起来病气缠身,印象里却是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一面。

方多病一时间有些怔愣,直到不远处再次传来那人嘶哑破碎的轻喃——

“冷......好冷......”

他几乎是有些踉跄的上前,手足无措的抱住床上颤栗的人,嘴唇嗫嚅,一向机灵的脑子里混沌一片,过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离儿,快拿上几床被子来——”

离儿匆匆离去,复取了被子快步回来。方多病几乎是有些手忙脚乱的接过,然后慌乱地罩住了犹在他怀中发抖的人。

“酒呢?热酒呢!”

他略有些失控拔高了些音量道,下人闻声立刻领命复取。

方多病低头看向怀里仍旧未好上几分的人,那张俊秀的面容此刻长眉紧锁,痉挛般颤抖着,半是失去意识脱了力倚在他怀里,倒是较平日执拗狡诈模样大相径庭,显得乖顺而可怜。

心中那勉强压制的冲动和见不得光的心思不分时候的疯长起来——

不受控制的,他的手抚上那人苍白病气的脸颊,犹豫着游移于那没有血色柔软的唇畔。

似是冷极了,失了神智的人无意识凑近那唯一热源——

他竟是将那手指直接含进了嘴里。

鬼使神差的,方多病没有制止。

他感受着那人柔软的内里,蜷起手指,拨弄那柔软无力的舌。

“唔......”

感受到他的举动,犹在痛苦深渊中的人泄出一丝呻吟,像是难以抵抗他的玩弄,舌尖半是求饶半是安抚的舔了舔他的指腹。

方多病身形微僵,一时间竟没有拒绝。

或者说,羞于启齿的,他竟是有些享受这样完全处于掌控权的境地。

直到离儿的呼唤打破了那些阴暗的心思——

“少爷,热酒来了!”

方多病慌慌张张的将手指抽出,不动声色藏在衣襟下。

他接过那壶温酒,动作轻柔喂给怀里的人喝。怀中人动作略有些急切地就着他的手饮起来,从棉被中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覆住他的手。

方多病蓦地一僵,那只手冰凉如雪,接触处却仿佛燎起星火,叫那些纷杂晦涩的思绪再度如野草疯长。

他强压下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怀中人的后背,如轻哄幼童般柔声道,“慢点喝,不急......”

眼瞅着那人情况渐渐好转,颤栗平息,呼吸安稳下来。低头望见李莲花昏睡过去的苍白面容,他才终是松了口气。

然而却是心中另一方面空了下去。

左手不动声色捻了捻犹还湿润的指腹,尚且残存的一丝湿衣告诉他,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是错觉。

方多病掩下眼底复杂的情绪,微不可闻叹了口气。

他想,这人这样脆弱易碎的模样,哪里还经得起什么折腾。

管他什么李相夷单孤刀笛飞声,遇到李莲花前,这些血海深仇又与他何干呢。他既有所隐瞒,便由着他骗着吧,就算最后风云四起,大不了这鬼门关他陪他一同闯便是了。

纵他方多病今生所念颇多,到此刻,便也只剩下愿李莲花长命百岁这一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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