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地谣言纷起。有人说,是凤凰城主的逆天失道导致了天现异相;也有人说,凤凰双翼折损其一,本就是至为凶险不祥的预兆,纵然凤凰城主竭力掩饰挽回,也无力回天,那一日的昏暗,虽然只是短短片刻,却是天下将要大乱的前兆;更有人说,凤凰城主已经丧失了身为主宰的能力,这样下去这世界定然会毁于一旦,有识之士当尽心竭力阻止更坏的事情发生。
无论是什么样的解释猜测,矛头都是直指凤凰城主,赫蓝私下听来,心里有数,知道这样的谣言出现并非偶然,大概是有人刻意散布的。只是主宰是那样一个神一般的存在,怎么能容人如此泼污抹黑呢?赫蓝这些日子来跟在丛惟身边,不知不觉间也学会了一套城府深沉的行事方式。表面上不动声色,私底下却暗暗留心,想要为主人揪出那散播谣言的人。
然而即使赫蓝也不得不承认,无论那些谣言有没有根据,凤凰城主如今的确有些失意寥落。银凤朱凰同时下落不明,这两人手下倚重的人,一个重伤,一个昏迷,而一向寸步不离左右的青鸢竟然也不见了踪影。如今的堂堂主宰身后,只剩下一个师项。赫蓝虽然性情朴直,心思却敏锐精细,冷眼旁观,总觉得无论是主人还是师项,这两个人之间表面上虽然亲切平和,却总有股疏离的潜潮,彼此暗中规避推拒,各行其是。
赫蓝有时候忍不住想,连自己都能察觉出师项不寻常的心思,为什么主人还是要视若无睹,将师项留在身边呢?难道真的是因为身边已经没人了吗?
站在云荒山的半山腰,回望山下广阔的凤凰城,屋瓦连绵,城中街道纵横,玄坛道如同一支笔直的仪仗,遥指着外面的梧桐原。玄坛道如今也清冷了许多。世事变迁,往往最先体现在市井当中。前两日还因为朱凰回归而熙攘热闹的玄坛道突然冷清下来,各地来的商人们几乎在一夜之间离开了凤凰城,就是本地的居民,也以各样的借口避了出去。玄坛道上只剩下神色忧愁的老凤凰们,聚在一起喝闷酒。那些谣言,多数就是从这些人口中传出去的。
他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似乎高高坐落在云中的摘星楼。天色如铅,灰暗阴沉,重重压在头顶,似乎摘星楼中的人从窗口伸出手去,就能探入云层深处。空气潮湿凝厚,一层层,仿佛看不见的纱缠裹在四周,令人喘不过气来。这些日子以来,这种令人不安、风雨欲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然而就是因为不知道将要发生的是什么样的事情,才令人越发地不安。
这种不安已经开始在所有人中间蔓延。赫蓝甚至发现,连自己管辖的黑氅护卫们,也开始出现了情绪骚动。只有一个人,似乎对这一切丝毫没有察觉,那就是凤凰城主自己了。
丛惟一如既往地平静,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青鸢的突然消失。面对师项的疑问,他也只是淡淡地回答:“青鸢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去做,我没理由阻拦。”
谁都知道这话不确切。如果这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人会把凤凰城主的需要放在自己意愿之前的,那就是青鸢了。她就像是丛惟的影子,而一个影子,是不会离开她的主人的。丛惟越是对青鸢的去向含混以对,师项就越显得不安。几乎每过一会儿,就会让人去看看,青鸢回来没有。时间过得越久,派人打听得就越频繁。最后连赫蓝都看出不对了,忍不住问道:“师项怎么这么关心青鸢?”
丛惟此时就会淡淡一笑,重又将全部精力放在那一碧若海的葡萄园中。
如今,没有了青鸢,在他身边守护的,就是赫蓝。从旁边看着那黑袍广袖的身影被葡萄叶海遮住,因着风时隐时现,赫蓝常常会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心慌。这个人,明明近在眼前,却分明给人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冰蓝若湖水的眼睛,如此的清澈,以至于让人无法从中发现任何的痕迹。这种因为清澈见底而高深莫测的感觉,总是会让想要探究他的人感到无比的挫败。
不只是赫蓝,还包括了师项。
“绯隋还在昏迷。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让她醒来。”师项这样向丛惟汇报,心中惴惴不安。虽然丛惟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地上那株葡萄幼苗上,然而那侧着的身影,看在师项眼里,却似乎充满了讥讽。
果然,丛惟淡淡地问道:“怎么?连师项也有无可施为的病人吗?”
师项深深弯下腰去,没有回答。赫蓝却分明从他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某种光芒,陡地一惊。
听不见回答,丛惟终于从葡萄幼苗上转移开些许注意,看着师项,“如果她不醒的话,就没办法查出她突然失控的原因,是这样吗?师项?”
“是。”师项抬起头,“我从她身上无法找到任何被下咒的痕迹,如果说是有人控制她,那就只有可能是对她的意识做了手脚,如果她不醒来的话,我无法查明。”
赫蓝甚至觉得师项是个勇敢的人了,竟然能够这样直视丛惟如冰锥一样尖锐清冷的目光。
丛惟想了想,似乎接受了他的解释,点点头道:“那就再想办法,让她醒来吧。”
“是。”师项答应着,等了一会儿,见丛惟不再说什么,便道:“如果城主没有别的事情了……”
丛惟静静地打断他:“师项。”
“是。”师项赶紧答应了一声,等着他进一步的吩咐。
丛惟看着手中嫩绿几乎透明的葡萄枝,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小会儿,才缓缓地说:“我知道那边的世界,人们相互之间不能理解彼此的语言。”
不明白怎么突然说起这样的话题,师项犹豫了一下,才道:“是听朱凰说过,在那边不同的地方,语言是不一样的。”
“知道是为什么吗?”丛惟这样问,却并不期待任何答案,自顾自说下去:“在那边,有这样一个传说。一开始,他们那边本来也没有语言之分的。那时的人们向往天上神的生活,于是便造了一座通天之塔,想要借以上天。”他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目光投向被云雾缭绕的云荒山顶,说:“那塔一定比云荒山还要高吧?居然真的通到了天上,惊动了天神。于是天神震怒,降下惩罚,令他们无法理解彼此的语言,并且毁掉了那塔。”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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