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撰记作者:周嘉宁
第2章
“他想要啊。”小碗瞪着无辜的鼓鼓的眼睛。
“男人想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啊?你别跟我一样贱好不好!”萱巧头顶的朱漆簪子颤抖着。
阳春三月阳春三月(3)
小碗闭口不言了,她紧紧地拽着小袄的边角绞来绞去。
“阿二,他是你哥啊。”萱巧这句话一出口,两人都觉得是五雷轰顶。
萱巧初来玛县的时候是坐着渔船来的,掌舵的就是小碗的爹爹。那男人有个迷人的脊梁,萱巧主动献身于他,把自己娘给自己准备的唯一的嫁妆,一根朱漆的簪子送给他作定情之物。男人已有一妻一儿,儿子当时还小,却很懂事。男人本打算过了鱼季好好地赚一笔钱把妻儿都安顿好了,就带着萱巧离开玛县,去别处过活,却不想那个鱼季竟然葬身渔网,也是上天的造化了。他的妻得到消息来收尸的时候看到丈夫的贴身口袋里竟然放着别的女人的一根朱漆簪子,受不住打击发了疯,留下的儿子叫做阿二。
阿二换好了干净衣服兴冲冲地往阳春店赶,到了时却是店门紧闭,他想定是萱巧嫌他不诚心诚意,只好无助地敲了几声门便坐在门边等。太阳落在玛县鱼池上的样子就好像是一条彩条鱼跃入水中般波光粼粼,不久就完全没入水里了。当他生出倦意的时候,阳春店的门咿呀一声开了,走出来的不是萱巧,却是一个面孔陌生正在系着裤带的男人,阿二来不及多想就冲进了店里,萱巧的屋里散发着他所熟悉的檀香味道,阵阵阵阵的。萱巧正对着镜子把那朱漆的簪子插进刚刚整理过的头发里,身上还只穿着亵衣,见阿二来了,她又把那朱漆的簪子从头发里拔了出来,摆在手心里掂了掂,对阿二说:“为什么别的男人给我的东西我从来不戴,而只戴这个?”顿了顿继续说,“因为这簪子本就是我的,是我送给你爹爹的定情之物,你明白吗,我是你爹爹的情人,是把你母亲弄疯的凶手。你惦着我做什么?”说完这些话,萱巧又仔细地把头发盘起来,插进簪子,别过头,定定地看着阿二。
阿二转身浑身发抖地冲入厨房里,小碗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板凳上面吃鱼松,把手指放在嘴巴里面使劲地嗍着,发出响亮的声音。阿二已然红了眼打开碗柜把筷子勺子和瓶瓶罐罐都打翻在地上,最后气喘吁吁地蹲在地上。小碗在黑暗里瞪着眼睛看着他说:“你要找的是这个吗?”她从身后拿出一只大口的瓷碗,在模糊的光亮中可以看到底下一个“碗”字。
“你不是已经吃到这个碗了吗,为什么你还是不高兴呀?”小碗说完就把碗举过头顶,碗底薄薄地透出了那个烧上去的“碗”字,然后手一松,碗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粉碎,碎片落在一堆碎片里面就分不出彼此了。
小碗冲着阿二咯咯地笑,说:“你现在高兴了吗,以后没有人会用这个碗了。”
玛县上的阳春店关了几日,空留一排直溜溜的腌彩鱼在鱼池反射的湖光里来回地晃动。小碗照例搬着小板凳坐在店门口吮着手指吃鱼松,遇见有客人闲闲散散地走过来问:“萱巧呢?病啦?”
“这阳春面几天不吃还真是闷得慌,馋那猪油味啊。”
“还有腌鱼哟,腌鱼配上一小盏酒,那个味哟,掉口水咯。”
小碗也不答,只顾自己咂吧着嘴巴吃鱼松,用鼓鼓的眼睛看人家闭口不言语。萱巧已经几日没有起床,她在床上从早睡到晚再从晚睡到早做梦不断。她不再梦到小碗的爹爹,她不再梦到任何的男人,只有玛县鱼池里面的彩条鱼,它们变得比手指头还要细,用手抓不住,用网网不住,钻进衣裳里面那个痒哟,钻进耳朵里面再从眼睛里面钻出来,滑腻腻的一点都不痛。几日后醒过来是一个艳阳天的中午,小碗的鱼松已经吃完了,她用手指从一个摔破的罐子里抠出一块腌鱼,一根鱼骨头鲠在了喉咙里面,正在拼命地咳嗽。
萱巧起身洗漱完毕以后从墙角把红色高跟鞋拿过来踩上,笃笃地走到梳妆台前仔细地把头发在颈边盘了起来,一绾,再拿朱漆簪子一插,侧过身体对了镜子看了一下,又笃笃地走到地上满是碎片的店铺里,从瓶子里舀了勺醋叫小碗张开嘴帮她灌在喉咙里面,小碗被醋呛着了又开始拼命咳嗽,一会儿清一下喉咙说:“好了。”
萱巧说:“我们到鱼池边上走走去吧。”萱巧牵着小碗的手笃笃走到鱼池边上,脱去高跟鞋坐在岸上,拿手抚摩自己冰凉的脚后跟,见着鱼池里面波光粼粼,杨柳青青地垂进水里,有一些不知名字指头粗细的褐色小鱼来回地穿梭,小碗挽起小袄的袖子伸手进去拨弄,那鱼儿就一哄而散了。
“你还没到穿这高跟鞋的年纪,以后你自然会知道这胭脂粉儿的事情,不急。”萱巧摸摸小碗温润的头发,“说不急其实我也还是急呀。”
“姆妈急啥?”
“赶明儿起就开始留辫子吧,像个大姑娘那样盘个发,挺俊俏的。”萱巧摸摸小碗的脸。
“嗯。”
“这屋檐下的腌鱼也够你吃到鱼季了吧。”萱巧叹口气,“你爹爹的魂儿总让我们娘俩不缺鱼吃。”
“贱人!杀贱人杀贱人,我要杀了你这个贱人。”背后一阵凄厉的叫声,小碗回过头去见那个玛县上的疯女人*着身体指着萱巧头上的朱漆簪子浑身发抖地叫着:“贱人杀我夫杀我儿,天理何在哟,还我夫来,还他命来。”
疯女人猝不及防地就扑上来,小碗伸出胳膊去挡,哪里挡得住,疯女人在小碗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小碗也不叫,又使劲拖住她的腿把她绊倒在地上,朝萱巧喊着:“姆妈,把簪子给扔水里去,她是真疯啊。”
阳春三月阳春三月(4)
萱巧恍恍惚惚地站起来,一字一顿地指着疯女人的鼻子说:“我现在寻我夫去,寻、我、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