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6“李枫……”我喃喃道。晚风吹来,拨开云雾,月光洒在我们的身上。我眨了眨眼睛,果然又是一场错觉。李唯泄在了我的体内。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走神,只是紧紧地抱住了我:“对不起,西西,刚才是我不好,不该提起……之前的事。”之前的事,大概在指小优。我在心里冷笑起来。“是我有错在先。”我打断了他。他抿起了唇。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志异?我很清楚他刚才提起小优的目的,无非是以退为进,逼我知难而退。但总之还是要恭喜你,李局长,你又赢了。双手被解开。我推开了他,擦了擦眼泪,整理起衣服。他捡起了落地的腰带,想要上前帮忙,我避开了他。“西西……”他小声地叫着我的名字,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我没有理他,只从他手中抽过腰带系好,抬腿就走。他拉住我的胳膊,示弱地小小声道:“西西,我错了。”我没有回头,直接甩开他的手。他没有放弃,又追上来,跟在了我的身后:“Edith……我会妥善处理的。”我停下了脚步。下身黏腻的体液慢慢流出。他赶紧绕到了我的面前。“我错了,西西。”他低下了头,睫毛低垂,一副知错就改的老实模样。我并不信他,只抬起眼,冷冷地瞧着他:“怎么?李局长还有错的时候吗?”刚才不还挺能耐的吗?还跟小先生打电话,还让林晚来一换一。还有——“我错了,西西,过去……我不该骗你的,请你原谅我。”大约是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我竟然会对他承认错误感到惊讶。难道坏人在贤者时间格外容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但是李唯。不是你请求我原谅,我就要原谅你的,我并不想原谅没有经过深刻反省的你。何况我还不知道是什么让你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你的表现只会让我感到虚伪和敷衍。所以当你拉住我的手时,我毫不犹豫地甩开了它,然后径直离去,再也没有回头。317“小夫人,当年小公子才十七岁,还不懂事,用错了表白方式,他刚才都跟我说了,也知道错了……这些年他是怎么待您的,桦姨倚老卖老一回,都是看在眼里的,您也能感受得到……又何必为了几个外人伤了夫妻情分呢?”我看着苦口婆心的桦姨,表示我会好好考虑,然后请她离开了次卧。没错,我跟李唯又分房睡了。我悻悻地坐回了沙发,拿起水杯,恶狠狠地吞下了左炔诺孕酮。这个混蛋居然还有脸搬长辈当救兵,让桦姨以为我揪着二十年前未成年人的“小错误”不撒手,显得我既小气又没品。好样的李唯。等我喘过这口气,就让你明白什么叫勿以恶小而为之。我放下水杯,刚要琢磨怎么对付李唯,就见茶几上的手机亮了起来。连续好几条未读消息,还是来自不同联系人的。第一条来自黎宁。梨几(黎宁):西姐,对不起,今天给您添麻烦了,请您谅解嗯。是够麻烦的。不过这事怪李唯,现在他迷途知返,我也好去交差了:“没关系,我跟李唯说了,他说会妥善处理的。”李唯虽然是个坏东西,但还不至于言而无信。我滑出了对话框。第二条来自李唯。往事随枫(李唯):西西,我错了,我今天不该说那些话的……剩下的内容被自动折叠。哟。我冷笑一声。怎么,线下解决不了的线上就能解决了?我懒得点开,连人带对话框一起删了完事。第三条来自晚餐时不明就里的小瑜。是小鱼鱼嗷(小瑜):mama,你跟我爸怎么了[慌张]哼。“我爸”。叫的够亲切啊。你现在站哪头啊,李瑜?中午不是还被你爸鸡的怀疑人生吗?怎么现在又觉得世上只有爸爸好了?我越想越气,直接退出对话,这种背刺亲妈的女儿不要也罢。我继续往下看去,指尖却猛地一顿。最后一条消息……来自尹优。尹优:我听黎宁说了下午的事黎宁跟他说下午的事了?我皱起眉头,想了想,还是点了进去。尹优:西姐,我有点担心你尹优:你还好吗?318“你还好吗?”很简单的四个字。可是桦姨也好、黎宁也罢,甚至小瑜,都没有想起问我一句。毕竟连我都忘记问自己——我还好吗?我不好。小优,你知道吗?其实我不想答应林晚的请求。李唯嫌我多管闲事。我也嫌自己多管闲事。可是。如果我放任不管,万一李唯真的做错了事,又会牵连到小瑾和小瑜。我不能让小瑾和小瑜再过一遍我的人生。但是这些我不能跟你说。我们已经分手,你没有义务再当我的树洞。知道在岸上的你,没有冷眼看溺水挣扎的我笑话,已经让我足够感激。我用指尖轻轻地摩挲着小优的头像。他已经换了新的头像。我也不应该再留恋了。然而正当我准备收手、退出对话框时,却看到屏幕里弹出一行灰字提示——我拍了拍“尹优”。嗯……这……是什么意思?319于是一头雾水的我眼睁睁地看着原本死气沉沉的对话框活泛了起来。尹优的状态切换成了对方正在输入。我慌不择路地退了出去,开始检索到底什么叫拍一拍。很好,原来我已经体验到昨天刚上线的新功能了。而且据说这个新功能还可以加个后缀。谢谢你,聊天软件。怪不得帝国的大佬们从来不用你。你能想象大先生深夜发了个PDF然后拍一拍李唯的肩膀告诉他加油好好干吗?我不能。工作和生活就TM得分清楚。公事和私事就TM得电话说。质疑大佬,理解大佬,尊重大佬。这就是我郁西的宿命。320事情已经发生,尴尬仍在继续。好在黎宁适时插了进来。梨几(黎宁):谢谢西姐!梨几(黎宁):对不起,西姐,回去后我跟优哥说了这件事,他特别生气,也批评了我,我现在知道错了,当时没想那么多,以后不会再这么冒失了,请您原谅!优哥……吗?原来是这样啊。我松了一口气。早就应该想到,小优之所以会担心我,不是因为我们曾经的关系,而是因为他和黎宁走到了一起。我苦笑了起来,找了个可爱的表情发过去,好让小姑娘安心。挺好的。我安慰着自己。郁西并不讨人喜欢,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我攥紧了手机。我终于又少了一个关心我的人。我站起身,向着盥洗室走去。盥洗台两侧的紫檀嵌玉宫灯泛着昏黄的光,催出绵绵的困意。感应龙头流出温水,我掬了一把,泼在了脸上。水迸溅开来。我抬起头。镜子里的我显得格外疲惫,我努力地对自己扯出了一个笑,又很快拉下了嘴角。其实并不需要太多关心,我想,总归要独自面对接下来的人生。然而正当我打起精神准备洗漱时,熟悉的声音却久违地响了起来。“西姐?”镜子里的我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转过脸,看向了放在一旁的手机。321我来不及擦手,一把抓起手机。原来是迸溅的水珠落在了屏幕上,误触到了语音通话键。然后小优接起了电话。“对不起,是我误触了……”我连忙解释道。“没关系,西姐,能接到你的电话,我很高兴。”没有被打扰的不满,他的声音依然温暖。只是不再属于我了。现在黎宁拥有了他。对了。我想起小优发的消息,和他关心我的原因,又赶紧道:“黎宁的事,李唯说会妥善处理的,我已经告诉她了,你放心。”既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就没必要再让相关的人都提心吊胆。我琢磨着寒暄的话,再客气两句,就可以挂电话了。然而。“我不放心,”小优打断了我的客套,单刀直入道,“西姐,你还好吗?”我微微一愣。还是这简单的四个字。如果他刚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黎宁,那么这一句话,也许真的是在关心我。可是小优,我不能再接受你的善意了。“挺好的。”我回答道。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其实李唯并没有那么糟糕,他只是一个秘密主义者,而且,孤独是人生的常态,总归要学会一个人生活。我对自己露出了微笑。所以,我挺好的,小优。“是吗?”小优轻声道,“可是听起来似乎……并不好。”笑容凝在了脸上。我已经很努力了,小优。我努力地回归家庭,告诉自己我很幸福,可你只用了一句话,就推翻了我所有的心理建设。让我不得不睁开眼,面对支离破碎的人生。没错小优,我并不好。我抛弃了你,回到了婚姻中去,然后一地鸡毛,我现在身心俱疲。听起来足够活该和解气。而你已经有了新的爱人,过上了我永远过不上的幸福生活。分手应该体面,但你有资格嘲笑我。我不智,我活该,我是很多人口中离开家庭就活不了的人。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很下贱。如果这样能让你感到好受一些,如果这样能让你挽回分手时失去的颜面。你可以拆穿我的伪装。但我还是不希望由你来说。小优。“是,我并不好……小优,就这样吧,我、我要挂电话了,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黎宁很好,请你珍惜她……”我颤抖着,就要按下挂断键。“我跟黎宁只是朋友……”小优打断了我。我自嘲地笑了笑。这不重要,小优。你们是男女朋友也好,是普通朋友也罢,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想要挂断这通不知所谓的电话而已。“……西姐,我只是想问你,你还好吗?”他居然还在问这个问题。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尹优。但是你非要现在从我身上找到优越感不可吗?我打开了免提。“是,尹优,我过得不好,一点也不好,你高兴了吗?我刚刚跟李唯吵完架,他的父母也不会接受我了,我还总会看到一些奇怪的人和事——用你们的术语怎么说,就像、就像精神分裂一样!我现在的每一天都活在焦虑和恐惧中,我的生活就是这么的傻逼、cao蛋和一团糟……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为什么我只会把自己变成一个更大的笑柄和蠢货!好了,现在你可以嘲笑我了……尹优,你满意了吗!”我抬起头。镜子里的我已泪流满面。我知道我迁怒了小优。我把对李唯的无能和愤怒都发泄在了无辜的小优身上。我就是这么不讨人喜欢,不对,是讨人厌的人,只会冲着关心我的人发脾气。小优应该离开我的。因为我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关心和喜欢。322小优沉默了下来。我不会再逃避了。我等着他的嘲笑,或者干脆挂断电话。我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我要直面别人的不喜欢了。“对不起,”小优沉默了很久,久到我快要忘记了时间,“西西,我不知道……你这么辛苦。”我失声痛哭。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在了电话的那一头。直到我停了下来,他才又开了口,语气温柔:“西西,你刚才说,你总会看到一些奇怪的人和事……那是什么意思?”我掬了一把温水,洗去脸上的眼泪和鼻涕,终于冷静了下来。其实我知道那些只是我的幻觉,但我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就把来骊园后见到的——包括李枫、火灾、猫咪在内的一切——都告诉了小优。“小优,对不起,我刚才……”小优很耐心。我却越发羞愧。他只是从黎宁那里听说了我的事,单纯地为我担心,我却用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他。我的确配不上别人的善意。“没关系的,西西,你忘记我的职业是什么了吗?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看人发疯,在我这里,你已经算是情绪稳定的了。”小优笑道。他很愿意体谅我,三两句就化解了我的尴尬。“但是……西西,我想你可能要重新做量表测评了。”见我放松下来,小优又恢复了他专业的一面,认真道。我不由得紧张起来。“我……是不是病情又加重了?”我不想患上精神分裂症。我很害怕被当成疯子,更害怕成为疯子。“别害怕,西西,精神分裂症的幻觉更偏向于幻听,尤其是评论性、命令性的幻听,你有听见别人命令你做什么了吗——没有。”既然病情没有加重,为什么要重新做测评?小优却问起了我另一件事。“你还记得脑前额叶是怎么受损的吗?”我摇了摇头。也许是我被送到孤儿院之前受损的吧,又或许我就是因为这个才被亲生父母抛弃的。没有人想养一个不正常的小孩。“那么……小时候有过头疼的经历吗?比如五六岁的时候?”小优试图帮我回忆起受伤的经过。这有点强人所难。小孩子是没有记忆的,我也只记得七岁之后的事情。回忆不起来也很正常。“可是西西,小孩子的记忆力并没有那么差,”小优听完了我的叙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向我科普道,“事实上,童年失忆症大多出现在四岁之前,像你这种情况,可能不是童年失忆症,而是……”“小西。”冥冥之中,我好像听到了李枫的呼唤。我转过身。盥洗室的一隅,摆着作为盆景的流泉枫,红叶参差,在静谧的灯光下,垂挂着岁月的轮回。“……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回过头。镜子里,只有孤零零的我自己。我咽了口唾沫。小优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在偌大的盥洗室内回荡,“西西,你的那些幻觉,其实只是一些被你遗忘的记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