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雪一张脸铁青,他和御怀远的性格有根本不同,但双方都付出了极大的耐性去包容对方,就算御怀远言辞如此锋利,他也没有动怒,只是走上前来将御怀远扶住了,“你喝醉了。”
“……”
林北雪将御怀远揽在怀中,口气极其沉重地道:“怀远,最困难最黑暗的时刻要来了。”
……
八一三之前的半个月,上海的报纸舆论反反复复,一会说要抗战到底,一会说要求和,御怀远被报章上的话搅合的心情时好时坏,但林北雪不同,林北雪自从被长喜川拖下水之后,又结识了许多三教九流,消息比御怀远灵通许多,他知道政局中人其实并不看好抗战。那时节日本人驻兵并不多,主要是特务汉奸渗透地太凶,已经遍布政府每个角落,因此大多政坛人物都主张“非到最后关头,不做最后牺牲”,所以林北雪将这次的事看的严重得多,背着御怀远做了多种准备,每日里奔波不定,两人纵然住在一处也感生疏,御怀远隐约地觉得,其实还是因为先前的一次争吵,多多少少有些疏离。
八月十一日,全上海风声鹤唳,中国医学院早已闭校,因为地处战争可能最剧烈的地方,御怀远觉得还是有必要再去一趟,却不想,快到宝通路时遇到了难民塞路,车子寸步难行。御怀远只得下车而走,数十万人扶老携幼,举家搬迁的架势若蝼蚁一般,御怀远在人潮中跌跌撞撞,乱嚷嚷中只感宛如末日临头恐惧不安,忽然想起林北雪那日的话,也不知道自己坚持的是不是错误,但是他毕竟是个医生,怎见得见死不救?
一时间,御怀远胸中悲怆无比。
到了宝通路口,正赶上了国军布防,一二八之后不准驻军,但国军这次在闸北出现,就说明了抗战的决心,御怀远觉得精神一振,和布防的守军说明了捐献一事。关于医学院何去何从,国医公会早就有了决断,反正也是守不住的产业,不如爽性捐出去做伤病医院,正好学校里的几百张铁床也算是有用武之地。
御怀远安顿完学校的事情之后就顺便去出诊,各处都是人心惶惶,众多病家扯着问到底打还是不打,御怀远只得推说不知道,但今天看闸北的架势,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是看什么时候打起来。
到了八一三晚上,传出了第一声炮响,林北雪和御怀远在客厅里坐着,电话此起彼伏地响起来,都是各路朋友通报消息的。
两人默默坐了一晚上,心情忐忑。
第二日报章上刊出消息,国军几千军队首先从闸北攻打虹口日本海军司令部,但久攻不下,双方均有损伤,第二路从“虹镇”出击,一路高歌猛进,打到了汇山码头。中午的时候又传来消息说国军空军出动,轰炸黄浦江中的日本军舰,日舰“出云号”虽然没有被击中,但别的军舰受到了很大损失。租界上闻讯欢欣鼓舞,一致要求清算甲午以来的旧账,各方也立即联络而动组织起实质性的后援工作,御怀远长期活跃于慈善机构,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而林北雪素来名声不好,这时节出去也是自取其辱,索性就托病不出。
到了十五日,御怀远不得不停掉了下午的诊务,他是仁济善堂的董事,这几日难民突增,整个仁济善堂难以应付,尤其是仁济善堂的育婴堂收容了几百号弃婴,本来奶妈就不太够,现下一下进入了困境,育婴堂的张堂长连打了三个电话来催,待御怀远到时,已经忙出了一头大汗。
育婴堂的大堂中一个个排满了弃婴,秽味冲鼻。
“这可如何是好?本来有几十号奶妈,一打起仗来人都跑光了,总不能看着饿死。”张堂长搓着手,御怀远随便看了几处,满坑满谷全是孩子,而前来帮忙照顾的俱是十多岁的童子军,经验也不足,一个个手忙脚乱。
“先去熬粥,没有奶妈,用粥先喂,我刚从难民营过来,那边满满都是人,你立即找人写份东西到难民营去招募,每人每日现结一元钱,奶妈是不愁的。”御怀远迅速分派着活,张堂长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也不抓瞎了,下午时分就招募到几十位正在发奶期的奶妈。
“现在还有什么问题?”
“一是房子的事,你也看到了,压根住不下,二是尿布衣服远远不够,就连孩子睡的铁床都不够,三是现在要接济很多人,育婴堂一下就陷入了财务困难——”
“我手上有笔款子先填给你,你先救急,但这么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我来想办法——”御怀远将育婴堂目下琐事分类安置妥当之后,乘着车立即回到了林宅,雕花的大铁门进去依旧是鸟语花香,和外面乱哄哄的凄惨世界完全两样。
御怀远在心中叹了口气,问:“北雪呢?”
“二少在书房。”
林北雪也在算账,自从开战以来,交易行里瞬息万变,就连他也摸不清局势,御怀远进来的时候,正靠在书桌上冥思苦想。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嗯?”林北雪挑眉,“什么事?”
“你认识租界捕房的弗兰臣吗?”
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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