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希锦屏息,忍受着他喷到脸上的热浪。
“郡王爷这次能走出来是先帝开恩,望郡王爷谨遵律法,体恤民心。”
“本郡王就不遵守,你能把老子怎么着?有种再抓老子进去啊?”臻郡王趾高气昂,气焰嚣张。
不过是推词,苏希锦躬身行礼,“陛下交待了要事,还请郡王爷谅解,微臣先行一步。”
“怎么?怕老子?”他得意忘形打量着她,眼底发出淫光,早就想把她弄到手了,只是忌讳着韩家。
但现在他不怕,他爹秦王在京都,闯出天大的篓子都有他给兜着,“苏希锦,莫以为你身后有韩家就可以跟本郡王叫板。以前是本郡王看在韩太傅和韩左丞的面子上,现今嘛……啧啧,咱们来日方长。”
苏希锦懒得理他,往右跨一步,又被他抬手拦住。
“苏大人,陛下赏您的墨宝忘拿了。”僵持着,许迎年笑盈盈托举着一纸书卷出来,“咦,郡王爷也在?陛下正找您呢。怪道郡王爷体谅,倒省了老奴一趟力气。”
听说陛下找自己,臻郡王只得放过苏希锦,“哼,日子还长着呢,咱们以后走着瞧。”
转头换了脸色,偷偷塞银子,“许总管,陛下找本郡王所为何事?”
许迎年不动声色拒绝,“郡王爷去了便知道了。”
苏希锦想象中的人口普查为总人数、男女人数,年龄段等等。然到了户部才发现,陈国的人口普查只有两个数值,及户、口数。
比如周武煦登基后第二年的人口普查显示,陈国共有八百多万户,一千九百多万口人。
这一千九百多万口单指成年男性,也就是说平均每户有2.3个成年男子。
苏希锦按平均每户五人计算,猜测总人口差不多为四千多万。
也就是说女性和男童只有两千多万。
那适龄男女比例堪忧啊。
“就只有这些吗?”苏希锦翻了翻,问户部郎中,“没有男性、女性人数,儿童和老人以及年龄等数据?”
“哎哟,我的大人唉,”谁知户部郎中听见她的话,直接拍大腿叫了起来,“那得费多少时间?就这些户部都用时一年才统计完。那女子又不用缴税、服役,何必浪费那个力气统计她们?”
陈国人口统计只为了服役和收税,因此只按照男丁算。官府只想知道一个成年男丁上多少税,若募兵则一户又要招募几个人。
因此女子和未成年男童不计。
陈国开国以来一共统计了两次人口,一次是先帝登基时,为了招兵买马和收税。一次便是当今天子登基之时。两次人口差不多相差了一倍。
苏希锦一边将数据记在脑海里,一边忍不住吐槽,难怪她说要看人口普查,周武煦那般容易就让她看了。
就这些能看出来啥?
“统计女性和老人儿童自然有用,”苏希锦指着那人口数,对户部郎中道,“若有女性,可知男女比例,若有年龄可推算出成亲人数和适婚人数;若有幼童,可推算出国家今后几年的劳动力;若有老人,则可推算出人口衰减程度……每一项数据都代表了国家的一个层面,有了这些数据,便可控制、调节人口。”
仿如醍醐灌顶,户部郎中只觉拨云见日,脑海中打开了一道崭新的大门。
“大人能否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容下官记载在册呈于陛下,以后也好随之改正。”
抛开最初的晦涩难懂,他越想越心惊,越想越佩服。
原来数字还能这么用。
难怪苏大人年纪轻轻就考上了状元,有这样一颗七窍玲珑心,想考不上都难。
他有上进之心,苏希锦自然不会拒绝,将人口普查要统计的项目说与他。
“入学率,识字人数和赶考人数。”
“为何要统计识字人数?”郎中不解,人口这些他知道,识字又能看出什么?
苏希锦道,“文明程度,全民素质等等。”
得,文明、素质什么的他听不懂,又得解释一遍。
本是想来看点人口数据,结果变成了传道授业。
苏希锦摇头失笑,索性传道授业也有好处,这不关系熟了,可以让她抄一份带走。
晚间苏希锦将户部数据拿出来,将每州、府、县的人数与面积对比,算出人口密度。
一般人口密度大的地方,经济越发达。由此可侧面观出经济繁荣度。
半夜,隔壁笛声又起。
笛声清脆悠扬夹杂着淡淡的惆怅。
铁灵打着哈欠,抱着被子在苏希锦房里打了个地铺,“秦大人又在吹笛子了。”
“这不挺好听吗?”苏希锦说,让她将被子放在榻上,“心里惆怅,吹笛子高兴高兴。”
“秦大人是高兴了,”铁灵嘟嘴,“明儿奴婢就不能陪大人上朝了。”
扰人清梦,作孽啊。
苏希锦愣了一下,而后“噗呲”笑出了声。
在不解风情之人耳里,可不就是吵闹吗?
第二天办公时,苏希锦想起这事还忍不住想笑。雅士对武痴,当真风马牛不相及。
“大人今日很高兴?”出院时,秦非衣问。
“下官以为陛下放了郡王爷,大人会郁挫几日。”
“郁挫便能改变结果吗?”苏希锦问。
自然不能,“可大人铁面无私,不惜得罪秦王,也要治罪于臻郡王。一份苦心却换来这样的结果,不会失望吗?”
他一向儒雅随和,此刻竟有了几分固执和失望。
苏希锦好似明白了什么,“虽是失望,却知无能为力。然本官不会放弃,这次不行,会有下次。总归越挫越勇,不灰心丧气失了前行的勇气。”
皇权大于天,若非周武煦另有图谋,她连与臻郡王对簿公堂的机会都没有。
受害者不分层面,她可能斗不过皇室宗亲、王公贵族,然她可以为其他人申冤。
“你最近夜夜笙歌,就是困惑于此?”
自她接臻郡王案以来,每当她睡不着之际,隔壁便会响起悠扬悦耳的笛声。她以为是他在安慰自己,原来是他在安慰自己。
“下官曾观民生之苦,亦观官场之暗,每经一次便觉无能为力。”秦非衣苦笑,“祖父言不在朝堂便不见百姓之苦,亦不会深陷泥泞。下官便四处游历,然心中的顿惑越加深沉,逐渐成了执念。原以为大人正直无畏,聪慧过人,身后又有韩氏撑腰会有不同的结果。却原来是下官想得太简单了。”
说完忧然一叹,走过无数条路,翻过无数座山,终究还是无能为力。
“官场确实有诸多身不由己,见得多了越发觉得自己弱小,”苏希锦侧身与他对视,认真坚定道:“然不在官场,我们可能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可谓一针见血。
秦非衣猛然醒悟,是啊,若因黑暗而远离,则终身被黑暗笼罩。
不如举一支蜡烛,撑开一小片明亮的天空。
他好似懂了。
宽阔干净的官道上,有人一袭白衣,长身玉立,双目灼然,安静等待。
苏希锦对秦非衣道,“我终究为一届女子,当初想进入朝堂,便存了能做多少算多少的心。”
如果现在中途跑路,半途而废,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秦非衣神色复杂,有钦佩有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