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希锦一去,就被他扔了几本册子,低头浏览,乃户部最近几年税费记录。
这是个什么意思?便是现代职场,也当有个交接融合过程。如此机密事就直接告诉她,可真不见外。
很快她就明白了,人家让她先熟悉工作,便于以后做苦力。
户部税赋繁杂磅礴,所记无规律。譬如哪个县哪个州,收了多少白银,多少米粮,多少布匹,多少茶叶什么的。
米粮里又分为粗粮、细粮、大豆等各式各样。
除了白银可直接衡量,其他都是实物。苏希锦看着头疼,问有没有最终统计。
自然是有的,只这统计跟她想的精简程度不一样。
罢了,还得自己亲自出马。
她将每年税赋整理出来,白银、粮食等分类又合并,画表格,画曲线。最终得出一张完美的表格。
表格精细,令康大人瞠目结舌。
然而厉害的还在后面,她做了曲线图,将增长率,增长量等一一记载在册。数据之精简清晰,将庆丰年间的税赋问题,均反映出来。
啧啧,这几个地方有问题啊。她看着那几个数据平稳的地方暗自思索。
都庆丰十一年了,有木薯和双季稻加持,增长量才这么点。字数还都趋近相等,愣是没啥差别。
同时她也明白户部为何一直跟陛下哭穷,陛下一直跟她哭穷的原由了。
凡地方税赋,地方官府留一些,剩下交给州府。州府再留下大头,转交给户部太仓。而到户部太仓手里的钱,五分之一不到。
比方说去岁长树县纳税两千五百两白银,到了户部手里才四百多两。
啧,这有大问题呀。
“苏大人,”正想着,有官员前来禀告。
“何事?”
“回大人,军营那边又来催军饷了。”
苏希锦挑眉,“康大人呢?”
她才这来几日,官小权轻,放军饷也不该她管呀。
“康大人出城了。”
“祁大人呢?”
祁大人乃户部左侍郎。
“祁大人说他走不开,既然尚书大人将册子交给您,一切凭大人做主。”
好呀,屁股都没坐热,就开始给她找事了。
这样……苏希锦拉长声音,低头在案上翻找起来,不一会儿说,“不是刚给了军饷吗?怎的又要。”
按说一个季度或半年给一次,这才过去两个半月,还差十五天呢。
那人摸了摸脑袋,赔笑:“下官不知。”
苏希锦直觉里面有问题,带着他出去询问。就见门口赫然立着三个剽型大汉,人高马大,肌肉鼓鼓。因穿着凉衫,胸口半袒,旺盛的胸毛便露了出来。
好家伙,这是来要军饷的还是来要债的?
“叫你们康大人出来,咱们军营的军饷什么时候发放?弟兄们饿得揭不开锅了。”
这姿势,这嗓子加上这气势汹汹的语气,跟个地痞无赖似的。
苏希锦抽了抽嘴角,似乎有些明白康、祁两位大人避而不见的原因。
“他们一直都这样?”她问报信小官。
“是……也不是,”那小官赔笑,还有比这更狠的,“中间那位是厢军营里的牧参将。”
军营里那些痞子可不讲理,尤其是厢军营的。要起军饷来,一个比一个厉害。
苏希锦在门口观察半晌,背着手出去,“康大人有事外出,不在户部。”
三大汉停下喊话,均低着头看她,哟,原是才回来的女官,苏大人。
那就更好办了。
牧参将犟着脖子,粗声粗气吼,“祁大人呢?”
“祁大人在宫内,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到。”
“又不在?”几人威风凛凛,“别不是骗咱们的吧?”
苏希锦便不语。
“他们两位大人不在,苏大人在也是一样。”牧参军说,“一句话,给军饷。”
“本官初到户部,业务不熟悉,恐无法做主。”她说,眼见着几人粗眉倒竖,又和颜悦色劝解,“方才来时,本官看户部记录,还有半个月才是发军饷的日子。各位是否来得早了些。”
“哼,不早点来,晚了怕是汤都喝不到一口。”牧参将跟她翻旧账,“咱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上个季度,你户部将禁军的军饷都发了,唯独咱们厢军营迟了半个月。不能只准你们户部晚发,不让咱们军营早要吧?”
这事儿苏希锦看记录时已经看到了,然她不能松口。破了这个早例,以后任何部门都能学厢军营的路子,跟户部要钱。
三人见她迟迟不说话,也没了耐心,“苏大人到底发不发军饷?”
苏希锦含笑摇头,“本官确无权利。”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等有权利的回来。”牧参将倒也干脆。
招呼另外两个汉子,就地盘腿坐下,“发军饷,发军饷。户部发军饷。”
“户部拖欠军饷,久久不发。”
“不发军饷咱今儿就不走了。”
声势浩大,全然不顾周围人眼色,看起来活像个无赖。
报信小官以袖捂脸,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苏希锦挑眉,刚坐班,就碰到硬茬子,活该她运气不好。
“几位大哥且停一停。”
“不给军饷就不停。”
如此,她更是柔和:“那几位大哥小声些,本官去去就回。”
有戏,牧参将三人心底一喜,面上还是不肯放松。
苏希锦带着报信小官进去,在他欲言又止的目光下说道,“在想什么?”
“大人真要给他们发军饷?”
“谁说的?”苏希锦问,怎么可能,“去,让下人烧三大瓮茶水,以防各位将士喊久了伤了嗓子。那就成了咱们户部的罪过。”
报信小官:……这路子不对啊。
“你去跟他们说,我身为女子心底软,好说话。虽不能为他们做主发军饷,茶水多的是。”
又嘱咐他,凡茶水喝完,立马满上,决不能失了待客之道。
领路小官愕然,精神恍惚离开。
身后的苏希锦拍了拍手,摇头撇嘴,跟女人耍浑,他们还嫩了点。
三大瓮茶水上去,很快就听外面的声音停了。不一会儿又发出带着怨气地叫喊。
那天他们喝了许多瓮水,跑了许多次茅房,叫喊的声音断断续续,一会儿三人,一会儿两人,总之很快就中气不足,各自散场。
户部第一次打了一次胜仗,从上到下皆欢喜。看着苏希锦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然而兴奋劲儿还没过去,第二日,那群厢兵又来了,这次还多加了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