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逐尘忙拍打他的手背,以示宽慰,“太子切莫心急,且听晚生冒昧一言。”
他把太子安顿回座上,示意女子添上茶水。
“太子身为前朝洛河王朝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二十年前,本朝雷武皇帝曾经与当时的洛河王达成协议,待掌朝二十年期满,定将皇权重新交还给洛河王朝。其后洛河王一夜暴毙,深宫内经历了一场血淋淋的大屠杀,仅留下太子殿下,以及少数几位庶出的皇子皇孙,包括当今的银月亲王。如今将近二十年期满之时,虽说雷武皇帝早已册立唯一的东宫太子,毕竟从未公开撕毁过协议,甚至没有废除殿下的太子头衔——这就意味着,从名义上而言,雷武皇帝只要有一日承认自己亲口作出的承诺,这天下始终属于洛河王朝,只有承明太子才是最理所当然的储君人选。
银月亲王的人望和呼声再高,唯一招人非议的就是他的洛河王族血裔身份。太子想必听说过,这位亲王其实是洛河王与民间女子所出的私生子,直至七岁接入宫中,是否纯正的皇族血统值得怀疑。殿下乃堂堂正正的嫡系长子,事实无可改变,这也是上天赋予殿下的最大优势,唯一可与银月亲王较量的本钱。就算太子真的一无长处、二无背后靠山支持,立储看重名分,能力并非必须,抓住他的这一软肋,足以让殿下手握最大的筹码,任他翻云覆雨,我自岿然不动,看谁笑到最后?到其时,究竟鹿死谁手,有谁敢轻言妄断?”
这一番耐心地分析,当场令承明太子冷静下来,不免忧虑地问:
“诚
如先生所言,雷武皇帝真的愿意还政于洛河王朝么?册立东宫太子雷杰,不就是等于公然反悔,岂会轻易将天下拱手让人!那么先生以上言论,可谓一纸空谈,有何意义?”
书生严肃点头道:
“的确只是画饼充饥,毫无意义。因为不管是否满二十年,雷武皇帝都绝不会把江山留给洛河王的后人,包括太子殿下!然而这么多年来,雷武皇帝有充分足够的理由和时机,为何没有把太子和银月亲王全部干脆除掉,以绝后患?原因在于他有顾虑:
一来,当年是皇帝亲自发的诏书,以天子名义昭告天下,只在位二十年。君无戏言,自然不能这么快便出尔反尔。也许其中还有洛河王的原因——传闻四十多年前,两位皇帝曾经一同征战天下,结拜为异姓兄弟,亲如手足。在那个皇权交接的夜晚,究竟有无达成某项交易,谁又知道?
二来,关键还在太子雷杰身上。因为东宫太子的痴呆症,雷武皇帝又无其他子嗣,这就必然要及早确定摄政王的人选,或者另立新君。所以他一直在观望,直到银月亲王强势崛起,才不得不加以遏制。可惜三位雷氏王子难成大器,尚不足以制衡,这个时候,若有人能够削弱、分化银月亲王赖以倚傍的根基,雷武皇帝必定乐于见到这种两虎相争的局面,甚至暗中推一把,坐收其利……”
他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太子承明顿时省悟:“先生是说,只要有人敢于与银月亲王公开唱对台戏,打压他的气焰,雷武皇帝非但不会加以阻挠,而且还会暗中扶持,这也是我们借以翻身的大好时机?”
书生欣然赞道:“太子果然不是愚驽之人,一点就通——这就叫做,平衡在各方利益的夹缝中求存!不但如此,往近处看,殿下可以趁机培养自己的力量,网罗人才,韬光养晦,提升在朝野的声望;往长远看,待两边势成水火,斗得两败俱伤,到头来,殿下不是一样可以坐拥其成,乐得白捡便宜的好处?……太子试想想,上个月,当殿下提出要回洛河故里探视,雷武皇帝何以不像往年一样给予驳回,而是破例准许,对殿下的禁令也有所放松,这其中难道没有特别的意味?或者潜藏什么不言自明的弦外之音?时局不同,此一时彼一时也!”
太子承明心中霎时雪亮,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还有一股久违的热流暗潮涌动,急切地问:
“先生所见甚有道理!可是……本王荒废朝政已久,与朝中大臣绝少往来,手下更无可以倚重的幕僚,该从哪里入手重整旗鼓?”
易逐尘此时正与他对案而坐,不由哑然失笑:“太子太过自谦!什么叫‘与朝中大臣绝少往来’?太子的人脉全在那帮洛河王朝遗留下来的老
臣,他们都是当年社稷的栋梁,今日仍具有举足轻重、左右天下言论的影响力。否则的话,雷武皇帝也不必诸多顾忌,为了立储的事情伤透脑筋。
王朝的权力机构尽在‘四府两院’——雷武皇帝系戎马出身,深谙握有兵权的重要,一向把军务府直接掌控在自己手里,不容他人觊觎,加上被他看重的厉王子,也安插在府中,已没有外人插足的余地;内务府则是恭王子和雷氏宗族传统管理的范畴,皇家势力盘根错节,难以撼动;政务府和工部府早就成为银月亲王的天下,也是他经营多年的资本,根基深厚,想要染指谈何容易?至于剩下的监察院和太学院,监察院先不说……太子平日里常与一班文人墨客、学者名流饮宴论文,应酬往来,不是已经建立了很好的人气?从太学院那班德高望重的大学士作突破口,是最稳妥、又不会引人注目的选择。”
承明太子再按捺不住,在案旁来来回回踱了几圈,一面搓着手,显然甚是心动,尚有几分犹疑。
“……照先生刚才的意思,雷武皇帝不过是想借他人之手,来压制银月亲王的势头。我就算能与银月亲王抗衡,也只是被人利用的工具,始终掌握在别人手中,还有可能随时被一脚踢开。几时才能真正脱离樊笼,一抒胸中块垒?”
“太子有这份不甘人后的心志,已不枉草民大半夜替殿下谋划!”
书生拍案而叹,也站起身,目光炯炯望着他:
“岂不闻政治权谋,原本就是各方权力的平衡角逐,既相互利用,又互为掣肘;别人利用了殿下,殿下也可以借力他人,各显神通,看谁的手段和本事更高明而已!太子如果连这点风险都不敢冒,除非愿意回到从前寄人篱下,处处遭人冷落,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江山旁落,任由那个私生子银月亲王鸠占鹊巢,在庙堂上耀武扬威……只怕太子越是委曲求全,别人越是欺上门来,自家性命都堪忧,倒不如放手一拼,至少能够争得一席立足之地!”
灯光下,那书生的眼眸亮得像窗外寒星。承明太子不由呼吸急促,背着手转了又转,仿佛仍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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