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当年的我是多么愚钝,为何没有看懂你眉宇间那日益浓郁的忧伤中分明刻着不忍和挣扎,若不是另有隐情,你又怎么会因为我另娶别人而一走了之,又怎么会任情伤决堤成恨终泛滥成殇?
灵儿,当年你知道这些事情时又是怎样的心情,你心里又该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才能在我门前摇出那么无所畏惧孤注一掷的铃声,最后又是承受了多么大的绝望才决定离开的?
灵儿,当你发现自己有了我的孩子,又在生了她的当日把她送还给我,你是用怎样的眼神目送着她的渐渐远离直至最终消失的?
嵇康闭上眼睛,晚风将他包裹起来,他觉得自己终于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空间静静地想着孔灵,回忆这么多年来他们的点点滴滴。想着嘉平元年重遇她时,她眼睛中盛满着原本不应该属于她的忧伤,想着她抱着嵇安时惊喜紧张喜极而泣的神情,想着当年她面对满堂的诘问始终不置一词时的冷静,想着她面对自己怀疑的道歉时满含愧疚没有说完的那句其实,想着她见到自己时似在克制似在压抑却还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思念,想着她……
灵儿,在你离开后的这十多年间,若说正式的见面,我好像只见过你两次。但在这十几年中,我却觉得你没有一日不在我的身边,早年总是回忆着我们过去的点点滴滴,后来渐渐开始了解调查你的消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思念着你。灵儿,你知道吗,自你离开后,我每月都会写一封信给你却从不寄出,你的画像堆满了几个箱子,琴却不敢总是碰了,因为起手一弹便只会弹起一首曲子。
灵儿,时光荏苒,白驹过隙,我已经老了,而你却好像仍旧年轻着。为何时间待你格外宽容,你似仍然是我初遇你时的样子,而我却已鬓发微白,须髯已长,竟似已人到中年了。
灵儿,我不知道余下的人生中还能见你多少次,但其实见不到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的样子早已经刻进我的眼睛里了。自竹林初遇后,从此三千弱水,我的眼中却只能看见你。
几月后,孔灵收到从山阳寄来的两个箱子,箱子的分量不重,但打开后却似两座大山压在孔灵心上。一箱中满是自己的画像,大的小的,一颦一笑跃然纸上;另一箱中塞满了信,信封上的笔迹间似有细微的差别,好像在叙说着执笔者的不同心情,有的端正工整,有的龙飞凤舞,这十几年间,你的书法似乎又精进不少。
从中拿起上层的一封,是嵇康两年前所写,写的他是在河东的经历:
“汲郡山中,遇隐士孙登,其人喜静少言。随其周游几月,临别语吾曰:‘汝才气俊杰然性刚烈,难避祸矣。’于此,信亦不信焉。”
又拿出一封信,落款是甘露二年,写的是一些重读《左传》的心得体会,想起去年在洛阳文坛流传的嵇康的《春秋左氏传音》,孔灵不由得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广哥哥,这信上所记便是你当时留下的灵感吧。
再拿起一封,这封信是嵇康近日所写:“家母已逝,垂危之际特告知灵儿之家世,故汝所苦之事余悉已知晓。昔人已去,往事皆已作古,望今人勿自苦。白驹过隙,竟已近不惑之年。所余不过匆匆几十年,所忆所盼所系所念之人仍唯你一人耳。愿与灵儿忘却前川,不顾后事,仅握住此刻的似水流年。余已至洛阳,游于太学,待汝复。”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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