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短时间内经历了大喜大悲,病情骤然加重。一时间广明宫中人仰马翻,乱成了一锅粥。在这当口,自然没人有闲心追问,愚笨如赵世昌,是如何知道在人参中以精妙的手法掺入鸩毒的?
九月,代王赵辛、齐王赵孝成并燕王赵襄奉召回京。赵俨祗终于又一次见到了他阔别多年的兄长们。
代王赵辛是赵世昌的同母兄,可以想见对赵俨祗不会有好脸色;齐王赵孝成是徐夫人子,徐夫人早逝,徐家向来低调,他本人爱好吃喝嫖赌诗词歌赋甚至得道修仙等一切活动就是不爱好干正事,对他多年不曾见过的太子弟弟态度说不上热络但也不能说不好,赵俨祗倒是觉得他这位兄长开口飘渺闭口神游总之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郁的不靠谱的气息;燕王赵襄生母李姬尚在,只是年老无宠,如果不是有这么个儿子估计皇帝陛下连她是谁都不会记得了。赵襄对赵俨祗倒是很不错,笑容可掬嘘寒问暖,行为举止进退得当,既没失了君臣礼数,又不碍兄弟情分。
赵景病重之际赵俨祗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成长起来,仿佛昨日他还靠在父亲怀中撒娇,今天便可独挡一面,诸般事宜也能做的像模像样了。父亲病着自然由他应付兄长,洗尘谒见家宴安置样样妥当,虽然晚上回宫时赵俨祗已经累得像摊烂泥脸也笑得僵了,但即使用最挑剔的眼光来看也不得不说赵俨祗的君王气度已初现端倪。
太子妃年纪小,熬不住,谢清心疼幼妹,让她早早睡了。平安被他打发去给赵俨祗温水暖床,自己则在书房等赵俨祗。赵俨祗最近添了个毛病:不管这一天有多忙,多晚回宫,也得在睡前见着谢清跟他絮叨一番,要不这一夜他就睡不好觉。好在谢清加冠后一直住在太子宫中,不然他这毛病还真不怎么好操作。谢清对他一向纵容,因此也就每日在书房等他回来说说话才会就寝。
静谧的秋夜已不闻虫鸣,唯有落叶无声。赵俨祗带着一身酒气走进小小的书房时,暖炉上温着一盅热汤,谢清面前摊着卷书简,手撑着额角,已经睡着了。
他突然就却步了。这美人小憩的画面撞在他心里实在美好无匹,熨帖无比,仿佛他一个动作,一个脚步,就会破坏了什么似的。谢清没束好的一缕头发不听话地从缁布冠中跑了出来,软软垂在额前,半遮着他俊美无俦的脸庞。赵俨祗眼里浓郁的温情不受控制般倾泻而出,他解了外氅,抱进温热的怀里,又站在自己书房前缓了好久,唯恐带了一丝寒气进去。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谢清身边,把暖热的大氅披在他身上,心情雀跃而不安。
然后谢清就惊醒了。
他看着少年依旧保持着给他披衣的动作,突然就笑了,十分老成地拍了拍赵俨祗的手,喟叹道:“阿元长大了。”
谢清的手温度恰好,赵俨祗却觉得手上被谢清碰过的地方火烧般的烫,一直烧到了脸上。他回想着谢清那句夸赞,觉得从那话里听出了十足的“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意味,心里颇有那么点不是滋味,立刻就带在了脸上。谢清以为他是像所有的那个年纪的少年一样,不喜欢被人当成孩子对待,于是笑得更开心了。
赵俨祗见谢清笑得开心,自己也没来由地高兴了许多。他刚想像平常一样同谢清絮叨今天发生的一堆破事,却想起今天实在有点晚了,而且谢清等自己已经等得睡着了,于是硬生生地止住了倾诉的欲望,改为说了句:“时候不早了,怀芳睡吧。”
谢清吃惊,挑眉:“哦?”
赵俨祗似乎被人看出了心思般觉得有些不自在,干咳了一声,解释道:“没什么,今天太累了,我来看看你,就好。”说完自觉这话实在有点暧昧,于是不自在地转过目光,匆匆起身准备出门。
“殿下披了衣服再出门,当心着凉。”谢清却没觉得什么,他温和地笑着叮嘱,把身上披了好久的外氅递给赵俨祗。
赵俨祗听话地接过外氅,却一脸神游天外的表情。谢清以为他是真累了,也没有在意,只叫他赶紧休息。唯有抱着尚有余温的大氅的赵俨祗心里知道,他怀里抱着的这件物事,便是十四岁的少年所懂得给予的,最郑重亦是最压抑的温柔。
第9章8
不得不说,招待诸侯王实在不是人干的活,尤其当这几位都是自己不知道存了什么样心思的兄长时。就说家宴上,赵辛一意讽刺挖苦,赵孝成全程不知道在想什么,赵襄倒是和蔼可亲举止得体,可少年敏锐的直觉不知怎么就告诉自己这位兄长笑里藏刀。虽说是家宴,王侯公卿可也不少,不知有多少势力夹杂在其中,等着看少主笑话的大有人在。
赵俨祗好在应付下来了。
赵俨祗没吃成宵夜,也没同谢清聊天,果然不能入睡。他没什么出息地惦记着谢清书房里温着的汤盅,几乎可以确定那是谢清为他偷偷留的夜宵。天子一日四餐,公卿贵族一日三餐,乃是古礼。赵俨祗却不是。他小时候身体不好,赵景心疼幼子,每晚叫人给他炖奶炖汤,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到赵俨祗长大些,身体也壮了,赵景又担心他发育不好,夜宵就算自己不吃也总记得给赵俨祗留一份。直到赵俨祗加冠成人,这个习惯就一直保留了下来。谢清待自己严苛,待赵俨祗却是怎么纵容怎么来,因此到了现在,睡前不吃点什么赵俨祗就睡不好。
后来赵俨祗想着明天还得跟他那几位各怀鬼胎的兄长纠缠,总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终于在梦里喝上了那盅汤。
赵景身体不见好,每日里顾慎行就泡在皇帝寝宫难得一见,一见之下也必定是行色匆匆外加神情凝重。赵俨祗很好奇先生跟父亲每天凑在一块是在合计什么,但他每天被父亲派去应付兄长,实在有点力不从心。
说起来,赵景出于某种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原因把他三个儿子从封国召回后,就只有他们抵京当日见过一回。所以说,诏书上某句不知所云的“思子心切”可知完全是推脱之语。
其实不过是出了周夫人的事情后,赵景想要最后努把力,企图让他的几个儿子找回点微末的兄弟之情,不然赵俨祗继位后,有几个心怀不轨却手握重兵的诸侯王兄长实非幸事。
十四岁的太子监国监得有模有样,当家当得游刃有余,赵景颇为欣慰。他心情一好,病情也稳定了点,连日来被操劳外加忧心折磨的身心俱疲的赵俨祗总算松了口气,做事也有劲多了。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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