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她压根没想过许淑宁不玩一样。陈传文在心里计较,觉得勉强算能接受,撇撇嘴道:“今天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话音刚落,院门被人拍得震天动地,连地都仿佛跟着颤动两下。许淑宁拔鸡毛的手一抖,在围裙上擦擦说:“外面喊什么呢?”陈传文的方言最好,皱着眉头道:“大概是还我鸡来的意思。”鸡?几个人齐刷刷望向木盆,眼睛相互看来看去。齐晴雨还拿着要做毽子的尾羽,往身后一藏说:“这不是我们的吗?”好问题,昨天对此最确定的郭永年道:“绝对是。”他抓着鸡翅膀道:“咱们这只这儿的羽毛不一样。”可惜现在只有鸡皮,大家也看不出哪儿不一样。许淑宁的心最细,眉头微蹙道:“只怕有理说不清。”下乡以来,知青们没少听说东家西家的闹矛盾,一把葱有时候都是大事。像这样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恐怕是要吵起来。陈传文当仁不让道:“我去讲。”他率先拉开院门,站在外面的人没留神,直接一屁股跌坐在地,是位瘦弱的大婶,她心情本来就不好,此刻更是大骂。日常的方言慢悠悠地讲,知青们理解起来尚是有难度,更何况叽里呱啦的一长串。原本信心满满的陈传文变得迟疑起来,挠挠脸高声道:“你先听我说句话?”这种时候,客气等于是落下风。大婶对普通话也不太熟悉,只是凭对方的态度判断而已,更加的唾沫星子乱飞,手指乱戳。许淑宁心想真是白指望,两只手在边上各扯一下说:“别让我挨打。”郭永年和齐阳明还没理解过来,就看她往前跨一步,站在所有人的面前,扯着嗓子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证据呢!”比喇叭都响亮,还尖锐得像一根针扎在人的心头,场面一下子有片刻安宁。许淑宁深谙世事,咽口水润润嗓子道:“你刚刚讲的,我们听不懂。”合着刚刚那串话是讲给聋子听了,大婶不甘示弱道:“你们昨天找回来的鸡,我家的!”许淑宁还是很相信郭永年的判断力,坚持说:“是我们的。”再说了,队员们把家畜当成半条命,少根毛都马上能发现,眼下都快吃午饭的时间才知道,听上去一点不合理。大婶高高昂着头道:“我家的!我儿子看见了!”什么叫看见了,那当时怎么不出来说,偏偏这会子找上门来。许淑宁只觉得对方话中哪哪都是破绽,说:“我们也看见了,就是我们的!”车轱辘话绕两圈,彼此都说不出个五四三来,大婶是个急性子,索性又骂开。许淑宁压根听不懂,但知道都不是好话。她只觉得本来好好的日子,霎时间被蒙上阴霾,不虞道:“你大爷的。”仿佛谁不会说脏话似的。可这种话,哪里能算是回击。陈传文要不是时候不对,早就笑出声来,他清清嗓子道:“看我的。”也不知道他去哪里学的,跟大婶互骂起来。许淑宁都觉得要不是他是男人,脸皮早就被撕破。可眼下,跟唾面自干没两样,毕竟世人眼里的男人,就不该是这样。但偏偏挺有安全感的,起码齐晴雨半颗心放下来,还能打量四周。就是这一眼,她察觉到一双熟悉的眼睛,马上拽许淑宁道:“香妹边上那男的,你觉得脸熟吗?”香妹是常跟着西瓜皮跑的孩子们中的一个,因此许淑宁很快能找到定位到。不过现下她哪里顾得上这些,一眼扫过去道:“没见过。”齐晴雨却越看越想得起来,急切说:“不对不对,你再看看。”许淑宁感觉她都快哭出来,定睛一看道:“是不是那个?”说的是那天趴在围墙上的人。齐晴雨忙不迭点头,眼中恐惧之色浮现。许淑宁挡在她身前,目光瞪过去说:“看着不大,心思倒挺多。”她那会只看到背影,没想到正面是个十三四的男孩子。齐晴雨心想搁古代说不准是能当爹的年纪了,缩着脖子道:“我感觉他还在看我。”什么玩意,胆子挺大的,许淑宁道:“回头揍他一顿。”这事不能太光明正大,传出去总是女孩子吃亏,况且他们是外人,到底只寄居于此。齐晴雨就是在自己人面前横一点,到外头又是别的性子,毕竟她常年生活在哥哥的羽翼之下,很多时候缺少独当一面的勇气。而且女孩子,长久受到的教育让她都羞耻于提这些,只好心慌意乱地点点头。许淑宁拍拍她的手做安慰,看着陈传文和大婶吵得热火朝天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叹口气。吵来吵去,又得不出什么结果。大婶最终忍不住,伸手一推。陈传文骂骂咧咧几句还好,总不能真的跟女人动手,趔趄往后退一步,两只手不知道往哪里搁。许淑宁把他扯到自己后面,一咬牙扑上去。接下来的场面就乱七八糟的,隐匿于人群中的大婶一家从各个方向涌出来,男女皆有之。许淑宁被梁孟津护着,从他臂膀的缝隙里还发现几分钟之前自己跟齐晴雨讨论过的人。有个想法从她的心头冒出来,渐渐被捋成一条完整的线。直至大队长来调解矛盾,一众人被分开,她就伸手一指道:“你,前几天趴我们墙上,然后鸡就丢了!”被指的少年手忙脚乱道:“我没有!”可惜年纪太小,眼里压根藏不住事,大队长赖大方早年可是参加过革/命,抓过敌特的人。他冷硬道:“广生,给老子讲实话!”广生看着地不敢说话,心里琢磨着各种谎言的可行性,毕竟这鸡还真是他从知青宿舍里偷的。他盯着这间屋子好几天,趁着没人注意翻墙进来,好不容易大功告成,结果刚把它塞进自家的鸡窝里,没多久人家就逃走了。估摸着想回家没找到路,晕头转向钻进青蛙婶家,又赶上西瓜皮他们大张旗鼓地找鸡,这才物归原主。可别人家的圆满,他们家就有不幸。广生怕挨打,因此早上他妈问“怎么少一只鸡”的时候,他想都没想把事情推在知青们身上。现在他心里那叫一个后悔,寻思还不如早点承认家里的鸡被自己和朋友们偷吃了,头已经都快钻进地里去。这下人人都看出来不对劲,几个知青们更是恍然大悟,心想鸡找到他们居然就忘记琢磨这件事。本来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寻思院子里哪里有安全隐患,惦记着要修补缺口,现在才知道,那几丈墙是防不住小人的。不过广生到底是梗着脖子脖子不肯认,说:“根本不是我。”真要点头,他今儿少说得断条腿。但他妈一眼就看穿,烈性子的人调转木仓口道:“平常就是你喂鸡,到底咱家少的那只去哪了?”说着话一脚踢过去,自家儿子都跟麻袋差不多。许淑宁算是更加理清楚,心想多半有什么意外,广生不敢跟父母承认,就满大队找鸡来糊弄,正好逮着知青宿舍。他们是无妄之灾,委屈得很。可无论如何,这事还是跟稀泥差不多,只能胡乱糊弄过去。毕竟都是姓赖的,大队长拍板说:“草根,跟知青们道歉!”草根就是大婶的名字,她倒是个爽快的,叫人想不起来半刻钟前胡搅蛮缠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她随手两巴掌道:“都是他看错了。”广生两颊红红,一看就知道力道不轻。受害者们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反而觉得他挺可怜的。这样的家庭,换做哪个人估计都不敢承认一只鸡有什么损失。许淑宁欲言又止,最后道:“没事。”一场闹剧就这么解决,留下知青们彼此对望。许淑宁顾不上顺自己的头发,捏着梁孟津的下巴说:“幸好不在脸上,不然该破相了。”梁孟津对这些不在意,只觉得她的举动过于轻佻,连自己的心都跟着颤两颤。他不自在道:“不疼。”就是一道雷劈在他的脑门上,估计都要嘴硬两句,许淑宁无奈道:“你啊。”又扭过头想关心舍友两句。但还没说出口,陈传文已经嚷道:“受伤最重的是我!”他觉得是大婶的暗中报复,心想两个女生有人护着,自己明明也挺柔弱的,这么就这么落了单。许淑宁这才看他,尴尬道:“好像,是这样。”陈传文手臂上都被掐出印子来,面有菜色说:“下次我就推你出去应付。”许淑宁知道他是说笑的,毕竟表现出来的才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