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殿中数名官员依次禀报,果然说的都是这一次平契丹之事。一时报毕,齐声道:“请皇上示下。”华谷涵不由瞬间心头一紧,却听完颜亮似是沉吟了片刻,方道:“契丹作逆,如泰州与大兵未战前已降者,不得杀伤,复其本职,仍加安抚。至败走以后,但能复业;或自能来降,或与我官军斗敌而投拜,不问如何从贼,皆释其罪。”顿了一顿,又道:“京中降卒拘其器仗便是,分归中京路各谋克以下。有已虏为奴婢者,准其亲属换赎圆聚;贫不能自给者,拨有司官为养济。”
这一番上谕,只听得华谷涵大吃了一惊!
要知金国上下,哪一个不知皇帝心冷嗜杀,从无留情二字?贞元元年为迁都燕京事,纵是上京旧族显贵有敢言其非者,十不留一。当时朝中众官自二品以下,几乎都不见了女真大族身影,何况对这般异族叛军?众辽人说到父兄子弟被执,不是断头京师,便要异乡为奴,夜来营中哭声一片,却再不料今日竟会有这般一道旨意!却听殿中众官亦顿了一顿,方才纷纷应道:“臣等遵旨!”显然皇帝这命令,却连他们也是出乎意料了。
过得片刻,但听踏雪之声,华谷涵斜目瞥处,只见一众官员侍从退出了殿外。跟着吱呀呀连声,那两扇朱红包金的殿门又沉沉关了。
华谷涵心中思虑,方才金主一番话中,只字也未提到辽军主帅耶律屋瀚的消息,竟不知如何。却听大殿中完颜亮的声音又自响起,却念着方才他那首咏雪词的最末两句道:
“非与谈兵略,须共一醉,看取碧空寥廓……”
反反复复,直念了两三遍上,忽然笑了一声,缓缓地道:“年内平叛,不杀降卒一人,不焚契丹一土。便是那起北遁残部,他不犯时,亦不究他穷寇。朕答允之事,如今没有一句食言……你,可还不满意么?”
华谷涵虽见这金主不过半个时辰,但听他言语,字字杀伐决断,冷森森如被寒霜,哪知这番话说到最后一句时,语调突地急转直下,既轻,且柔,岂止与先前大异,简直判若两人!明明便是同一人声音,却怎能变做如此?
金主这句话说罢,殿中沉沉静寂了好一刻,方听得有一个人道:
“臣……多谢,皇上。”
虽是隔了数重鸳瓦,漫天风雪,华谷涵也已听得清清楚楚,这正是檀羽冲的声音。
一听得是他,华谷涵愈加不敢轻动,心知两人功力相若,一疏神时,只怕便要被察觉了去。心中翻翻滚滚,无数疑云,却比这大雪还要落得重,落得急。仁政殿中这几句对白,听来似是君臣相谈,然而字字句句,君不似君,臣不似臣,直是诡异已极!而这几句话说罢,那殿中的些微声响,纵华谷涵如何尽力,也难再听清。在不绝的风雪声中,一座大殿竟是静的出奇。不知如何,华谷涵只觉得口干舌燥,手心出汗,似乎连自己的心跳声,也将要能听得到了。
那一片如深山夜半的无边静寂里,唯一尚能听得清的,只有完颜亮的声音低低而笑,风雪声中,恍如耳语:
“朕的松昆罗,大雪都已落得满了,却为什么……还想飞呢……”
松昆罗,即女真语呼海东青,其意盖万鹰之神也。
第4章四、断弦
玉徽光彩灭,朱弦尘土生。废弃来已久,遗音尚泠泠。不辞为君弹,纵弹人不听。
——唐·白居易·《废琴》
四、断弦
大雪初霁,薄暮四合,长街之上空荡荡,静悄悄,一片寥落。只当街五间大门外火光跃动,掌起了数十只大红宫灯,映着浮沤点金,兽环吞吐,楣心匾上大书三字道:济王府。
王府后街上一溜儿买卖人家,因一日来行人寥寥,绉绉的玩艺儿?过不几日,便有官人你这般的找上门来……嘿嘿,嘿嘿……”
第5章
恋耽美